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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二十八二十九回 戀生恩寶玉合甯馨 渎禍彰賈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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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隻上了沁芳橋,迎面隻見薛蟠由那邊大笑着走來,道:“可是得見了你表弟了,我隻打量你竟直尋了那柳二爺一同往世外逍遙去了。足見我這回隻沒白上京裡來。”寶玉見二人近了,隻見過,笑問了好,又問了薛姨媽安。踏上甬道,薛蟠隻命丫頭往上頭去回話,稱他接了寶玉家去接風,不由寶玉道回屋取了客裝,隻叫跟着的雙兒回屋拿來,隻等寶玉穿戴了,便拉着隻同乘了薛蟠的馬車出園去了。

隻說王夫人這頭聽平兒說了巧姐原隻落了屯裡,不免吃驚生氣,歎了罵道:“蓉兒這蛆心種子,虧了他叔叔倒拿他當了人,當日究竟是如何送了他妹妹隻發嫁,竟叫隻鬧到如此地步。”

原來巧姐當日一心上了花轎,隻想日後再謀進京,未知成親整三四,方才見夫婿實是傻子,說話前言不搭後語,口鼻涎涕,哪裡知閨帷秘事?不覺驚心一徑婚嫁離京抛親,已是情勢突變!巧姐隻落得日夜啼哭,隻吵鬧不休。這家堂客才知道巧姐原遭瞞了底細诓嫁進來,便又哄又求,隻恐他輕生,擺出家下金銀鎖鑰,隻另他當家。巧姐那裡希圖單憑錢财掙個當家奶奶的虛名,隻鬧着要回去。

如此數月間,堂客見百般留不得,隻不厭其煩,隻放下臉道:“你原是咱們花費了萬兩銀子買了來的,咱們又不稀罕銀子,隻要人。如今既生米做熟,還為日後多慮才是。倒由不得來了又去的鬧笑話,大不了,趕年下,往咱們近支同宗屋裡隻抱回一個哥兒來,給了你老養着,大小姐隻金奴銀婢的做你的當家奶奶,咱們也算仁至義盡的。以你這樣鬧法,須防着你偷跑了,咱們又落個人财兩空,隻怕連吃官司也有限呢。要怨也該怨你們那好親戚,三番五次倒尋了咱們才做成了這親的。倒莫怪咱們下狠心了。”如此也仗了财大氣粗,以為日久或可好了,再拿好臉待了也是長久之計。

巧姐但聽更隻圖不得,一發尋死覓活起來。卻跟前總不離人,隻無計可施,竟如是牢獄一般。因思離了京地,人心便冷如蛇蠍的。又恐此話傳回大觀園,竟将賈氏顔面喪盡。那時鳳姐才回金陵,尋了老宅門,暫和兄嫂一起,聽了巧姐隻嫁到此,因忖日久隻與那家熟了,再隻尋了姑爺一處過活,是以有人上門提親,隻退賴不理。奈了三五月,便漸漸聽了巧姐原隻遭了苦頭。鳳姐隻顧攜禮尋了那家,隻好話說了,要見了親閨女。那家便道鳳姐乃夫家七出之分,自是關門不理,更不使巧姐得知。

鳳姐幾番上門求見巧姐,俱遭閉門羹。心下隻更狐疑,因往街上尋見王信。王信此時也知那家兒子原是癡傻,恰鳳姐遭賈琏休了回來,越性不提巧姐的話,隻想去一個少一個的。此時見鳳姐又罵又鬧,便不得主意,道:“你舍不得巧兒遭了孽,由着你鬧去。如今你手頭比我寬裕,好在巧兒雖是嫁了人,興許到底還是姑娘,隻可轉還,便是好的。”鳳姐道:“你糊塗了,那賈家雖敗了,瘦死的駱駝原比馬大,哪裡少了萬兩八千的陪嫁?哪個不知那老太太遺留的珍寶,個個不值千金的?世上還有你般拿着金子倒換回來個面饽饽的蠢才?幾千兩銀子算個屁,便是我姑娘頭上一個首飾也不止這些呢。可恨大太太貪斂着娘家一點子私财,那混賬老舅竟隻白拿了巧姐出氣,虧了隻一條藤上的财蛆,各人想銀子不想瘋了,竟黑爛了心肝,老着臉拉着親戚作筏子,才不是個人,呸!”鳳姐氣急敗壞罵一回,又隻和王信商議了,二人立刻便尋了街上賣字相公隻為寫了訟詞,隻向府衙外擊鼓喊冤。

府台升堂閱狀,唱聲讀道:“男家不當婚配,邢某人貪财欺心,诓騙誘婚,生母探望男家隔絕母女相見,父母官為民申冤,解救孤女性命于倒懸……”

因甄寶玉遭了罷黜,同僚隻彈劾了諸端如“仕心不專,暗結匪黨,有損官威,不堪民瞻”等,已不知去向。剛上任的是保舉來的貢士,倒一派方正。開堂伊始,隻喚來一幹人等,見的巧姐上來隻病體恹恹,隻勃然大怒,搦管揮灑判定那一家“私心欺天,殄禍孤弱,有悖人倫“,又判邢大舅與王信“貪财妄義,以親為雠,蟊賊蛇鼠”諸如此類,後判罰那一家五百兩銀子為巧姐醫病。

邢德全早聞風躲了不見,邢岫煙代父陪了數千兩銀子也叫堂上充了公。那一家真正隻落得人财兩空,因懼人言官威,隻自此丢過不生别枝。巧姐帶來的丫頭奶娘隻将嫁妝等物悉數拿回,隻跟着鳳姐先回了王信屋中。王信夫婦見鳳姐母女攜财殷實,隻把好臉好話給了使聽。

鳳姐因回了金陵,這裡一應日用隻由着他經管,本自十分為難,隻恐将巧姐所有身家也錯入了這裡。便早生了一番主意。

此日便謊稱京裡來信,已知巧姐遭陷害隻另返京。王信夫婦隻送了巧姐母女至碼頭,看着登舟去了。卻不知鳳姐一路曉行夜宿,隻親送了巧姐往劉姥姥門前。卻自己又謊稱往繡莊裡拿了舊賬原回來,便隻返回金陵。原來鳳姐趁送巧姐,已将金钿體己包袱隻攜着一起,又隻扮了男裝,那旺兒家的隻跟着。進了城,請了鳳姐往他家歇了,鳳姐隻等巧姐和闆兒成了親,便另旺兒家的大小隻同他重返金陵,隻賃了臨街鋪面,挂起幌子做起綢布買賣,年節下也攜禮往胞兄家裡一回。隻惦念巧姐未知日行如何。

巧姐這頭那日在村口打聽劉姥姥家,奶娘向人道是“幹閨女,特來瞧幹媽”,村人領至劉姥姥門前,主仆三人守着幾個大包袱。等劉姥姥出門見了,一家子竟如見了天上掉下了月亮般,忙隻打掃出一間廂房來,隻用心安置了。那巧姐知他娘早已将他許了這裡的,又親送了來,便死也要死在王家。

狗兒等早聽劉姥姥回來道了金項圈一事,知昔日京中大家敗落,方有此巧宗,隻巴不得巧姐此一來。劉姥姥廂房陪了巧姐吃飯,隻道:“先日姑娘還小,闆兒隻早早見着了千金小姐,果然這大小姐是見不得生人的,這不,那時候便已是相中了。”巧姐臉羞的紫脹,低頭嗔道:“幹媽隻倚老賣老講這些話,好歹來瞧你老,隻管這樣,我便回家去。”劉姥姥笑道:“這姻緣二字,是通了神仙的,憑人去了哪裡,原來在哪一處,歸蹤是要見了要一處守着的。巧姑娘眼見大了,尋了家來了,哪裡再有個家回的?可見是哄人的話。”巧姐便不說,使手撫弄一回脖上金項圈。原來巧姐經了家敗起落,心裡早也看淡了富貴無常。自覺生息隻為心氣和順,不貪止恥,隻一心一意操持日常生計。經年又生了一子,一家子其恰融融,巧姐除了記挂着親娘鳳姐,别無所憂。

平兒正了名,也便時常派人送去些尺頭銀米周濟,巧姐便漸拒收。隻使來人捎話給平兒道是“如今在那門裡,我該稱了你媽的,然你我終究非親母女,總這樣操心我這裡,卻叫我難做,白使我覺虧欠了人。可知世間人和人,惟情義難償。若真為我好,我勸你倒不必費心挂念,打發人來這裡。府裡的銀子我也使費不起,你癡心如此,何嘗想過我心裡是怎樣的?即便是有一日我落到了讨飯行乞的地步,那也是命該的,竟不與人相幹,何苦總帶累着旁人,倒鬧得夜裡睡着也難得心安了”。平兒聽了此一番話,竟不知心裡是何滋味的,因歎自己隻顧着憐惜又施恩惠于彼,卻不想他人志氣如此,竟覺一竅心思忽開了似的,也便止了派人瞧巧姐一事。

再回說王夫人這裡不免心疼巧姐隻受了莫大委屈,又念此事隻根由家敗所伏。此一日便命叫了賈蓉來,指着數落一番。賈蓉聽了巧姐原陷落村寨,隻過起井舂織績漿洗抛灑日行,見王夫人又十分痛心,因知錯隻跪着磕頭道:“隻怪孫兒吃了屎,糊塗油蒙了心,糊弄了妹妹親事。如今妹妹已是那門樣,老祖宗防氣惱傷了肝火,若老祖宗隻鬧下病災的,孫兒便死也無處葬了,好歹看在我父親和寶二叔才家來,老祖宗正經多保重,也多多添了福壽,便是一門子的造化,孫子的造化!”說着兩手又自掌掴左右臉,隻泣伏拜乞告罪不疊。王夫人知賈蓉知禍懼怕的這樣,多因賈珍素日秉長者莅威,規訓森嚴,半日手指着,歎一口氣,因叫進跟來的小厮,命不許向外道了賈蓉來此一事,方斥了使去,賈蓉謝恩叩辭,跪退幾步,爬過門檻方跑的去了。王夫人又囑了衆人,不可再說起巧姐的話。

王夫人接了黛玉獻來的茶,使他回坐了,吃了茶,道:“大房止此一男,蓉兒隻生了梅兒丫頭。巧姐呢,如今已是那樣了,這裡一時一刻又無法施為此事。若蓉兒父親怪罪起來,隻措手打壞了蓉兒哪裡,竟不是又白饒上一個好的?當日老祖宗在前院時,何曾出了這等樣事?真真氣死人。”林黛玉賠笑道:“老太太莫不是忘了,早年還有個迎春姐姐的親事,老祖宗也是惱了一場呢。”王夫人放下杯子,歎氣發狠的道:“若死了倒是罷了,偏是這樣,總歸要鬧得人盡皆知的,豈不是大大的笑話?!”

平兒因上前笑道:“老太太先不必忿惱的,依着我,巧姑奶奶倒是日行如意的很的。我常日愛打發人去劉姥姥家裡,探望了接濟着,自然比人多知了底細。我說這個話,老太太不信,隻等着姑奶奶手頭寬裕,想進了園子裡請安,再聽他各人說了,便由不得老太太和一家子隻信了我的話。也該想單憑巧兒一個,又如何得到了劉姥姥家門。巧兒項上帶着那個金項圈兒,也剩的一個了,那一個興許早由劉姥姥收着的。老太太總記得那一雙銀項圈罷?舊日兩府裡,也隻二爺房裡那一對罷了。”

王夫人想一回,道:“若是那鳳兒的意思,自然叫人放心些,他再怎麼,也不至反害了親閨女去。如此一說,隻怕巧姐倒恨了他父親了,還指望他來給我請安呢!”說此又生了煩悶,因使皆散了,幾個人噤聲辭了出檻。林黛玉隻站起回道:“丫頭回話二爺跟了薛大爺去了,想是往姨媽家裡的,隻不曾攜了拜門的禮,白眉赤眼的空手進了親戚家,這又算什麼?”王夫人道:“也罷了,趕着節下再說了,能着補了也便是了。”黛玉還欲說,見王夫人隻擺手,隻辭了出來。貞兒跟着,有過那邊草甸子,見是他姊妹兄弟幾個一處正放風筝頑,平兒湘雲也坐了近處軒廊下瞧,湘雲見黛玉便招手,黛玉擺手笑看了走過。

回屋傳了午飯吃了,便聽寶玉回來。茗煙等扶着近了院門方止步,蕊官叫了丫頭接着,寶玉隻踉跄進屋。不等坐穩便道:“了不得了,後日又有芸兒叫往他家吃酒,還有芹兒薔兒兩家。隻珍大哥那頭再推不過的。隻歎我在外頭,多年間也是絕了酒的,倒是有人替了我隻陪他們盡興才好。”黛玉隻叫屋裡諸人伺候隻換下袍服,命水洗漱了,才使拿茶上來,便聽院裡湘雲聲音。寶玉早隔窗的道:“雲妹妹請進。”黛玉門口瞧了,迎史湘雲進來,請坐着。湘雲便笑道:“早起二哥哥去了我那裡,因琏二嫂子也在,我倒未盡地主之誼的,特來告罪。”黛玉請他吃茶,笑道:“偏你又使這出,倒顯得生分,何必客氣。”

寶玉笑道:”雲妹妹也是認真打算置酒接風不成?竟遲些日子還罷了。”史湘雲笑道:“須是恭迎恭迎你如今大歸。我知你幾日裡不得閑,先來告訴一聲,早晚完了這意思,也是咱們自小厮混了一場。”寶玉忙道:“雲妹妹果然明白。”黛玉不由掩口一笑,道:“雲兒難不成也和他們似的,隻圖的酒性,一醉為快去?”湘雲道:“酒自然免不了,二哥哥此次回來,哪個還不歡喜的?如今又比不得頭裡,況有古語酒逢知己千杯的話,何妨好好吃一遭呢。”寶玉兩手擺了道:“還沒見了酒呢,我倒有些驚心了。”史林二人見寶玉忽去了先時顧前不顧後的舊習,倒惹得笑了。

史湘雲又問起寶玉居外瑣事,道:“偏你們男子,想出了門,隻擡腳便走,也解脫了庭訓家規,也避開仕途經濟本分,又想起家時,便原回來,又是骨肉天倫,實另人羨慕。”林黛玉道:“不過放蕩不肖而已,雲兒倒還誇起來。”寶玉隻心裡暗歎,忖他二人不知自己一番風塵肮髒究竟所寓。又說了生離死别契闊歡宴,隻傷感一回,史湘雲便道辭,道:“擾了你們不得歇午了,我也乏了,底下再聽二哥哥的新聞罷。”寶林送湘雲出屋,看他丫頭跟着走出院門,還未及回身進了,隻見李纨尤氏結伴的進來。

原來尤李隻由王夫人處過來,隻順路的來了。寶玉忙請了他二人進來,叫丫頭端茶。尤氏坐了笑道:“我兩個尋二奶奶摸牌,你去歇着罷。”寶玉笑道:“嫂子來家摸牌,還須伺候拿了牌,擺齊了桌椅的,少不得再叫人拿些點心好茶來,才像話。”李纨笑道:“叫你歇你的去,這些事還用着你似的,有這說話的工夫,已是打了盹了。”寶玉笑道:“恭敬不如從命,我便向裡頭自尋了方便的。”說着走進睡房。這裡早布置好了,妯娌三人洗牌告幺,頑了一回,至掌燈時,方住了。丫頭各自報了賬目,隻尤氏輸了。寶玉悶困一覺,出來看了兩圈,見牌住了,隻請尤李吃了晚飯,他二人隻辭了,道改日複擾。寶玉黛玉送至院門外,見兩車早候着,因看着皆上了車,伺候的人跟着去了方回。

屋裡方傳了飯來,一時屋裡諸人伺候吃罷,漱口淨手吃茶,隻桂兒由稻香村下來順便進來昏定,一家三口說了一回話,黛玉使桂兒回房,便往妝前坐了,貞兒伺候黛玉卸妝,寶玉身後站着,二人鏡中相視一笑。五兒早伺候展開寝褥,新陳鴛枕,寶林入賬共衾,二人隻複享初時的恩愛情長,值夜的人隻盡心聽喚伺候。

隻聽三更鼓響,寶玉猛然醒寤,被裡輾轉,才喚了茶吃,黛玉也悠悠睜開睡眼,見五兒撩起羅帳,拿茶上來,二人坐起吃了茶,複往下躺着。寶玉又更衣一回,複回來仰了枕上,隻盯着帳頂,長長一歎。黛玉因問他,寶玉直目的道:“我夢裡才瞧見紫娟,竟是站了半空裡似的,雲霧裡露出雪白鬥篷,像是在向地上的人告别,聽道了是“主仆一場,緣分盡了,來世裡再會。”說着隻漸漸隐入煙霧裡,我還招手的喚他,下來商議,卻隻剩下幽暗天色,正左右尋人問了,卻見原隻我獨自一人,心裡又急,便鬧的醒了。”黛玉聽了隻曲一肘手掌了頭,道:“正是呢,好端端的,紫娟竟是不見了人影了,那丫頭福兒也忽告了假回去了,明兒打發人去那丫頭家裡問了他才好,因你才回來,竟把他隻撂下了。紫娟那蹄子是個沒福的,竟沒見着你回來呢,倒失了蹤影的。明兒再說他罷,這會子還安歇是正經。”寶玉轉面,伸手向黛玉肩頭掖了被,黛玉順勢安睡了,寶玉看他道:“若紫娟隻一屋裡住着,你覺怎樣?”黛玉閉目道:“便是早日的情分,這屋裡原有他立足之地,又是過了明路的,我能怎樣,也不過那個樣。”說了,隻啟目側看寶玉道:“你是惦記起紫娟了,所以先探了我的話頭,是也不是?”此一句話,刹時便另寶玉捂臉的嗚咽,黛玉吃了一驚,又忙着向枕下拿了帕子給他,寶玉一時收了,便将大考前夕得遇甄寶玉,又如何自愧辜負世緣辜負卿心,至無顔堪對生平,方咬牙遁世,踐行頑石今生報應的一番肺腑心底話統隻傾告了。

黛玉隻聽得似夢似醒,早也忍不住埋頭被裡隻使兩方絹帕揉眼哭一回。悶聲道:“原怪我恐遭了不賢惡名,方由着拿他充了房裡人,隻忘了問了你的意思。不止此一事,便是進京趕考,我又何嘗向人說過你自來厭煩那些祿蠧之流,也是妄為你之知己了。所以你落了外頭,我也後悔心裡笑話過自己無數次的。這樣話縱說了使旁人聽,也不過是散悶,各人哪裡顧得你心裡的事。隻又是好事多磨的典,你我的命數罷了。”寶玉點頭,二人對視半日,四目流淚然卻滿眼含笑的。

五兒聽他二人枕上隻喁喁咕哝,早又打茶上來,帳外侍立請問了,寶玉撩起羅帷,取了杯子向黛玉唇邊送來,看黛玉泯了,隻搖頭,因回手看着他,正要一氣的吃了,黛玉忙止了他,隻使另拿了杯茶,寶玉歎了搖頭,隻複向五兒手上茶托上拿了茶方吃了,擱回杯便擺手使五兒撤了,複躺下隻一炮燥轉念歎息,遂兩掌心托了後腦,展卧唏噓道:“那柳浪子為了尤三姐已是絕了塵世光景,自毀自罰隻同我離家心腸一般了。欺心而自欺,猶如欺天緻完敗一世了。我隻可歎明知香菱前車之鑒,又趙姨娘曾幾斷送了我和鳳姐姐性命,卻猶自作了閨帷冤孽來,真叫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了。鳳姐姐尤二姐各個因此鬧得一個慘死,一個慘傷一輩子。想我到了縱落得一無是處,倒須在此一事做的表率。晴雯金钏二尤,今紫娟,生有何罪?正當青蔥韶華,遭禍悲亡隻何其無辜。他們哪一個不是極清俊上等的女子,有生以來懵懂無邪,尚未谙你我今日之生趣,卻盡凄然夭亡……倒是這朗朗乾坤,日月華光,徒昭了一衆俗陋不堪下流物享得個始終。再者,設若晴雯金钏尤三姐不曾妄死,卻又隻步了我迎春姐姐和香菱後塵,豈非依舊是世之陰晦真鑒,可悲可恨!難道竟隻任憑世世盡由着這樣業數無休去?”等說完卻聽得枕邊嬌喘均勻的,扭臉看時,見得黛玉原早熟睡了,面龐娟秀凝膚透亮,星目垂睑一彎青睫如蝶芒嵌了柳眉之下,豆蔻唇角一抹淺笑,玉柱山根上卻是有顆珠淚斜斜滑落了枕上,寶玉欲輕拭了淚痕,卻恐擾了他酣夢,手隻停了半空中,那堪比洛神賦裡才有的玉質嬌容刹時另他兩眼發熱,寶玉忍住啜泣,就見黛玉随着兀自轉側發出一聲喟歎,寶玉但聽那歎息聲裡似有無盡難解的惆怅與哀傷,似有無名無緒的憂悶凄怨,霎時便再也強忍不住,忙忙攉開被便離榻,隻憲足直向門外。五兒忽見寶玉輕手隻快速自下了門闩的出屋去了,先顧着向内瞧了,見無響動,隻轉身至屋門口,見院門依舊關嚴,才看寶玉原隻墩身在院中竹根下,使手捂臉,兩個肩頭聳動的,卻是在偷偷的哭着。

五兒見他隻着雪白中衣,連腳上也隻有襪子而已,隻一跺腳忙向屋中拿了袷褂子落花鞋,走近伺候搭上褂子。見寶玉隻忍着出聲,卻痛哭流涕,隻好将自己的帕子遞了給他,寶玉看也不看,接了帕子拭了,隻哽咽半日,方起身套上落花鞋,又仰面看了頭頂星辰,一任眼淚雙雙滾落。隻聽四鼓聲響,寶玉方住了嗚咽,複回屋隻蹑手蹑足的淨手擦了臉,所幸不曾驚動了黛玉。寶玉坐了椅上,五兒早另拿了中衣新襪伺候的換傳了,寶玉隻示意輕聲,又痛吃兩杯熱茶,方隻輕輕進内慢慢撩起帳子向榻上睡下。

翌日早起,寶黛洗漱已畢,幾個姊弟進來,例是問晨安,行了規矩,聽使去,隻辭了原結夥的去了。屋裡幾個人伺候擺下飯菜。黛玉見湯也換了八寶羹湯,寶玉拉他坐了,黛玉先執勺淺嘗了湯,味原甘甜。知是王夫人使廚下特為他這裡做的。乃親舀了一盅使寶玉吃,笑道:“這是可滋補的,瞧裡頭蓮籽棗脯桂肉,冰糖燕窩荸荠丁,你吃了就知道,實是廚下火上工夫呢。寶玉拿小勺挑起填入口中,果覺香甜潤滑,早又舀了向黛玉唇邊送來,黛玉含笑接了勺吃了,方二人方始吃飯。

一時黛玉住筷,看寶玉道:昨晚聽你說了紫娟的話,後頭我睡了,卻恍惚見是紫娟由門外進來,竟站立在床帳子前,我叫你,才看你不見了,枕上空無人影兒。紫娟卻向和我告别似的,我又喚了他,卻口裡出不得一點聲的,心裡隻是幹着急。忽又象是極光亮燈燭隻照過來,隻照得我兩眼發熱,那些也叫光弄的不見了,我也隻睡足了。這會子又想起來那夢,想你夜裡說的紫娟的話,竟不是咒他,紫娟丫頭怕是果然遭了大事了,”說此,隻扭頭吩咐使向紫娟房中擺了香案,燃起蠟燭,向香案上供了紫娟妝台上的頭飾和梳子,他要給香案上供茶果上香。蕊官答應了,帶了雙兒等向紫娟房裡。寶黛二人正說該向哪一處祭奠,寶玉咽了粥,撂下筷,笑道:“若紫娟忽刺裡回來了,你又如何?”黛玉道:“我自自有道理。隻好心好意待他,你也不必費心。”寶玉離了飯桌,丫頭伺候洗手,道:“你們兩個情同姊妹,隻又置我于何地?我夜裡給你講的也白講了,嗳。”說罷眼看窗外隻仰面歎了。黛玉慢咽湯,眼中含淚。寶玉依舊背身道:“一個紫娟在不在這屋裡,妹妹若不能明白這道理,我十年流亡苦心不但白費,連今日回來認親也盡是妄然了。莫若化了煙,化了灰,叫風吹散了,世上再無了我這個人才好呢。”黛玉早過來拉了他手,看着道:我很明白你的心,隻是知了你的意思,我竟擔了許多不是,紫娟竟是我害了他。”寶玉反握黛玉手道:“妹妹不必自責,紫娟若真正不幸隕生,概由我所累,并不與妹妹相幹。”

二人臨窗對視說話,房裡諸人知飯已用罷,早撤下飯幾,伺候盥手漱口,拿新茶上來。寶林桌邊對坐吃茶,寶玉依舊楓露茶。一時黛玉向妝前坐了,寶玉跟着近前為他打理妝色,因妝台靠了窗的,寶玉忽想起舊日窗口那一隻鹦鹉,便笑道:“且看,那鹦哥的架子還空在那裡的,卻隻少了他。不如叫人上外頭再買回一個來才好。”黛玉嗔笑道:“你又無事生非起來,早先那隻雀兒因抄家,白鬧的丢了,也顧不得去。如今無有,倒清靜,又要他做什麼,沒的還須人日日飼養他,還要收拾那架子底下,我也沒了那樣閑情。你又想再買來頑,縱買回來,也比不得原來那個,倒是罷了。橫豎幾個學生見天來鬧,誰還不乏又想那個,你說這個話,顯見依是早日裡心性難改,還隻管說的風塵碌碌漂泊輾轉的,還叫我信你呢。”寶玉聽了一笑道:“又是一幅老道樣兒,何必認真,倒也不值。”遂丢開鹦鹉的話,等黛玉罷妝,叫人拿了褂子伺候的穿了,二人隻結伴往園中閑散。不提。

隻說尤氏因見後頭花園裡各色花開的茂盛,正要請園中人往兵侍府花園賞花,午飯後先往學士府見了李纨,道了請往他那裡吃酒看戲,順便同往園子裡來,先進了稻香村,向王夫人請安,道了請往看戲賞花的話,不料王夫人隻婉推了,道寶玉才回來,昨日一天還沒消停的歇了乏,隻使叫了他們妯娌去罷了。尤氏隻得應了,與李纨辭了出來,隻順腳尋了林黛玉摸牌頑了一個後晌。原來尤氏早叫王夫人面色不象,進了園裡又聽賈蓉往稻香村來,隻喪着臉回去了,早料有事,所以借故往潇湘館摸牌,隻拿話試探李林二人,至晚與李纨同出了大觀園,半路上卻叫住了車下來,隻上了李纨車内,因問他。李宮裁知尤氏最懼事拿穩的,方将丫頭私底下所說巧姐異嫁的話悉告知了尤氏。

尤氏便知巧姐生了變故,自然跟賈蓉脫不得幹系,當日原指望賈蓉送了巧姐往金陵成親的,賈蓉究竟存了何主意,鬧得巧姐喜事變化?尤氏心裡掂掇,面上卻不露出。李纨又反複囑他不可使賈珍得知了巧姐的話,此原是王夫人向園中勒令。尤氏再聽這話,心越發一沉。隻等回來,門口下了車,胡氏早聽回來,與銀蝶接着,見尤氏臉色不象,也不說話,徑往堂前坐了,隻另銀蝶請了賈珍來。

賈珍進來也見的尤氏面色含愠,半日聽尤氏歎氣,道:“明日請寶玉跟園裡人過來聚宴,也叫他們來問了,各色隻預備的如何了。再叫人将祠堂影像也請來,暫挂了這裡。一家子骨肉,幸而團圓了,實該慶賀。”賈珍便使叫來賴登來升等問了,吩咐道:“明日有那邊老太太幾位爺奶奶,哥兒姐兒都過來吃酒,隻怕姨太太也來。叫下面的人皆用心當差,好生伺候着。戲班也叫早早進來。”來升回了:“自是色色妥帖。爺奶奶盡可放心。“賈珍點頭,使來升等下去了。這裡說話,院裡早有廚下遣人來回話,銀蝶見已無别事,便使傳飯。胡氏等伺候擺了飯,尤氏隻使皆回房自吃。賈珍見尤氏攬杯吃了酒,飯也無心吃,笑道:“你今兒倒貪杯起來,想是又記挂明兒之事?早先府裡頭,多大的陣仗都過來了,如今還愁的哪樣。”尤氏一笑,道:“正因大場面慣了,這樣二流半吊子陣仗反難了似的。”說着,便使拿水先下桌盥手漱口,隻道乏了,先進了房裡去了。丫頭伺候斟酒,賈珍吃罷,隻往銀蝶房中安歇。

尤氏夜裡不免走寐,此日隻強打精神應酬。陪着吃酒看戲。原來王夫人昨日雖推卻了不來,又恐這裡多心反問起賈蓉的話,故而隻大張旗鼓的來了,早叫人請了薛姨媽,薛姨媽隻帶了孫女薛瑤來。因王夫人吃齋,隻觀了一出戲,便叫平兒仔細放了賞,便與薛姨媽一起隻稱回園裡。賈珍賈蓉尤氏胡氏送出大門外,胡氏銀蝶隻依命送王夫人姊妹至大觀園門口,聽使回來,方折回。

賈珍賈琏寶玉薛蟠等自在一處。史湘雲林黛玉李纨平兒,又有彥氏芳官同幾個子嗣嫡女隻在後花園賞花看戲,因戲好,又隻多點了兩出,幾個男女學生早叫送了回園中,他妯娌幾個和彥氏等足的又讓尤氏隻挽留下複領了晚宴,一時酒飯罷,諸眷更衣吃茶閑話。史湘雲便請尤氏乘興往怡紅院裡夜裡摸牌頑,尤氏笑推了道:“史妹妹好興緻,牌不用說,日日皆聚的,又争這一回去?園子裡何嘗又少了我這個搭子?實在短了人手,便各個跟前體面些的丫頭姨奶奶的,哪個又不是了财主?如今也不管他褶子出入,能着如此過一日便是一日。竟拿寶玉來說,若總作了道爺,隻狠心絕了這一大家子人,也便那個樣兒一世了,今兒這酒可請了誰吃去?吃了個何趣兒?咱們也經生死離别各樣事的,究竟個個也不曾落魄了,便隻犯下何等大過大錯,想但凡是人隻不可去了人倫大理的,也便圖的享樂,難不成世上竟認真有哪個隻長生不死的?可見自在也不可看輕了。”衆人聽了一笑,撂下杯便稱辭,皆知此一日,尤氏等實是乏了。說話起身,一起走出。胡氏送至大門口。此日賈珍處人皆困乏,一夜無話。

此日一早,賈蓉夫婦至前院堂前晨省,尤氏一見賈蓉便指着喝令:“跪下!”胡氏見尤氏聲色嚴厲,手隻抖着,忙也跟着跪了,尤氏隻使胡氏一旁站立。賈珍聽丫頭回了尤氏屋中隻光火,幾步過來,見了賈蓉隻跪着,先冷笑了坐下道:“你若正經得了百日,才是怪事。先瞧你隻蟹蟹蟄蟄喪樣兒!隻老實說罷。”銀蝶拿茶上來,賈珍握杯吃茶。尤氏遂道出當日賈蓉南下送親心懷渎測,潦草糊弄巧姐親事,緻使巧姐流難隻下嫁鄉裡,且園中任人盡知巧姐陷落,王夫人又耽念起賈蓉,嚴令不使這邊知道這個話統說了一遍。

賈珍聽此暗驚,方知尤氏幾日裡神色不爽緣故。聽尤氏說完,賈珍隻拿杯輕啜了,且顧吃茶,隻命人叫來當日跟着賈蓉送親的幾個人來這裡。賴二聽叫才由家裡忙忙坐車過來,來升賴登等聽來叫的人說了大概,已忙趕着上來。

賈珍見幾個人進來,打量了一回,道:“當日那邊老太太着你等喜送小姐遠嫁,竟不是指屁吹風,指了貓狗念經麼?賴二先說,又如何攬了親事,到了南邊又是如何辦的。”賴二看了賈蓉,因歎了,便備細道出賈蓉隻草草敷衍的話。來生也附和賈蓉輕率浮躁,又聽巧姐因故流落,賴二來升幾個心下罕異,忙跪了請罪。

賈蓉跪着辯道:“父親隻不在家,不得知道全家多指望繡坊過活,兒子因想有巧姐母舅王信,又有舅姥爺邢大舅隻尋下的親事,金陵隻有宗親幫襯,想來不差,所以,那日盡隻繡坊采辦一事仔細經管了一回。父親也知兒子素來水路不伏,舟車勞頓,精神頭也差大了……”未及說完,賈珍早打斷道:“所以你這個好吃酒的,竟連你妹妹喜酒的上席也不坐了,竟一股腦丢開憑了宗親辦了去?”說着話,拿眼早察賈蓉兩眼閃躲遊離,隻命一旁小厮向賈蓉兜臉唾了一口吐沫,因氣道:“自己妹妹終身一回的大事,又提起外人來?那王信姓王,邢大舅姓啥,你如何姓賈來?便是這屁話,也須準了一頓好打。”

尤氏早擺手示意胡氏銀蝶下去了,賈珍使賴登賴二等起來站着,指着衆人道:“你送親那日隻混賴脫滑的光景已是明鏡一般,賴家還賴你不成?便跟着的人瞧不過眼,你原是主子,是爺,哪個奈何得了你?賴好如今也是個在府裡,下來少不得依了規矩辦你,也叫園子裡個個想去,擺明了巧姑娘隻叫你個當哥哥當了馬球一竿子倒打了去,也不管那球死活了哪裡好的。又在你琏二叔前心存乖張,獻巧殷勤,隻裝模作樣扮了娘家親丁,赫赫揚揚隻離了京送親呢。如今,你送的好親又是如何往了局?旁人不知你那點子聰明心計,焉敢我跟前再隻糊弄了去?說!當日究竟存了何等吃屎的想頭,竟眼睜睜将姐兒逼上了死路?若有一字不實,底下要叫你知道今日死活!”坐着說話,又拿杯吃了茶,一壁且慢聲吩咐:“叫人去,将前後門統闩了,賴大賴登兩個守着,若放了人出入,隻問你們兩個。”賴大早聞訊趕來,門口站着,聽賈珍叫關門守門,隻應了去了。賴二向前小聲問了,見隻不叫離了這裡回去,因恐往園子裡通風報信,隻得在下處暫拘候着。

賈珍站起,手指了賈蓉,跟前踱步道:“我如何竟生了你這麼個東西,舊年兩府遭了禍事。死了,離了,活着的又是如何光景?才蒙恩歸了個花園子裡住着才幾日工夫,你倒禍害些自家人來了!真真六畜也比你高貴些。”說此又勾起自己一番淹蹇流難過往,隻氣的眼中落淚。

賈蓉隻察他父親又氣又怒又悲,自知今日兇多吉少,心下不免又愧又悔又懼怕異常,隻顧不得,跪着那裡張嘴便隻哭道:“原是巧姐娘早年禍害死了尤二姨,又背後算計了進了家裡厮鬧訛詐,兒子和琏二叔也說起過這話。巧姐親事原是他舅舅做下的媒麼,兒子因實不願多問了王信那烏龜。至于那姑爺究竟怎樣的,兒子也實不知……巧姐娘犯事,隻帶累一家子,連父親也鬧得失了音耗……兒子所以……”賈珍早連聲命人請家法,隻打斷賈蓉哭訴。衆人不敢出聲,隻得往祠堂裡搬來長闆凳,拿來捆索,早向黑漆條凳綁縛了賈蓉如蠶繭一般。兩個司職小厮左右舉棒始捶打賈蓉。賈珍冷眼看了,早跳起一把搶了木棒,喝令了:“滾開去!”小厮忙退來一旁侍立。賈珍自執棒輪圓了,照着賈蓉臀股死死蓋了數下,賈蓉吃痛隻徒勞扭動身子掙紮,又不敢大聲叫喚,隻撐着看尤氏道:“母親救我,救命吓!”

賈珍見賈蓉求救,又隻落下幾棒來,口裡恨罵道:“索性打死你,明兒連我死了,也好往地下見了祖宗去!”尤氏知此時無人能上勸了賈珍,忙近前拉住道:“老太太原說隻恐你打死他,才叫瞞着,也該想老太太一片苦心。再者,我原非蓉兒親生的媽,爺今日惱了,隻請了家法治蓉兒,也是因我提起了舊話,倒怪我違了老太太命,也不管叫人背後隻說我隻顧招搖,還請爺留臉。此刻教訓教訓蓉兒有限,若隻管照死裡打蓉兒,我也活不活呢?爺平日膀力原瓷實,隻仔細要緊,萬不可如此打蓉兒了。“賈珍聽此不覺慢了,住手拄了長棒看了尤氏,緩了氣,卻又舉起下力輪了數棒,罵賈蓉“忤逆,孽種,比驢野比豬蠢”等,因尤氏隻扯着袍襟,舉杖不力,隻恨恨不休,罵一句:“明兒認真還想弑君殺父不成?!”話落,早擡腳向賈蓉腰上直踏過去,隻聽賈蓉一聲慘叫,連人帶凳翻倒在地,賴大等門邊早聞聲一擁進來,隻未及接扶,半日與兩個小厮方小心擺正了。賈蓉腿根兒外因才叫笞打的糜腫處又遭翻倒隻砸了地上,故失聲叫痛,也無人敢勸慰。

賈珍兩掌心叩了膝頭低頭坐着,道:“你攔着不叫打他,莫不是倒氣死了我才稱心不成?你總守着一大家子,卻如何不操心探了當日虛實,已是鑄成大錯,隻如今連我還見不見了琏兒呢?”尤氏聽隻連自己也有不是了,便哭了。賴大等院裡守着,屋内賈蓉隻是咬牙呻吟,衆人知賈珍素日慣習武事,那一闆子下去隻要命的。心裡思勸,隻好先耐着觀了動靜,半日聽賈珍坐着道了:“解開了。”幾個人早湧入隻小心解縛賈蓉,賴大來升兩側攙扶住。賈珍吃茶,又隻輕聲喝命:“跪下!”賈蓉萬般艱難忍痛隻跪下,卻直不起腰,隻好兩肘撐着跪趴着。賴大等早又轉身退出。

賈珍手指了賈蓉數落道:“你道原不知那家子底細,依着我,若你早知道,隻怕巧兒還早一日遭了孽呢!那邢德全王信是什麼貨色?不過兩個酒囊飯袋之流,你還叫那兩個白糊弄了去?虧你倒隻甘心蒙羞!又拿了巧兒娘支吾,那好不好當日隻是你嬸子。那鳳兒做下不才之事,也聽坐監吃了苦頭,如如何你又算計到巧姐頭上?隻拿那點丫頭出氣?縱我不在家中,眼裡一概也沒有那邊老爺太太麼?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由着各人隻僥幸謀算,憑着做下此等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無恥事端,連我都沒臉了。你同你母親媳婦姐兒一起住着舊園子裡,通共隻你琏二叔房裡操心着一你家子大小事,又叫你帶着送親,原是癡心托付你的,倒不說做的好來報償盡了心,反是弄鬼藏奸造下孽障,回來又蛆心令色欺瞞,你琏二叔還賞了丫頭給你……我隻恨不得拿繩子勒死你!”說隻一起立,尤氏卻早向賈蓉前伸手的護着,賈珍見此,隻手抖着指着賈蓉,因跌坐了,氣的止說了。

賈蓉這個工夫早跪的汗流浃背,頭腦也覺脹痛的,隻使袖口抹了臉,低頭又聽他父親道:“我今日看在你母親面上,權且隻撓撓你的皮,休想這坎兒便這樣稀松隻過了。倘或再不修,不向着好裡學,再隻奸狡窩裡反,哼,便不是今日這般隻吓唬吓唬的!你可聽得仔細了?”賈蓉隻聽才算完了,忙磕頭道:“隻父親母親消了氣,兒子縱死原也有限,自今兒起,兒子隻不敢不記乏了。”賈珍道:“打死你事小,才你母親死拉着,還嫌閃了腰呢。”說罷因叫人:“拖了去!”檐下賴大等早等不得一聲,忙上來一起架扶着賈蓉轉身出檻,賈珍跟着出來,丹墀上站着,隻向着吩咐道:“不準他回房,叉了祠堂裡叫老實跪香去!飯也不許給他吃!”來升等支應了,隻好轉向往祠堂。

傳飯的早屋門便等話,一時跟前人伺候賈珍洗手擺了飯,胡氏銀蝶伺候尤氏賈珍盥手,夫妻坐了始吃早飯。胡氏銀蝶一旁小幾邊依命坐了,丫頭拿了他二人飯菜,尤氏也不敢使胡氏回房,好帶人侍弄好賈蓉,及請醫敷藥等事。

誰知賴二早趁空溜出,先便忙着往園子裡報了賈蓉遭了苦笞一事,王夫人但聽了這話,立命人尋出敗毒消腫的藥膏來,一壁叫外頭速速備了車,玉钏早伺候添了褂子,便出來坐車往賈珍這裡親來看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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