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閑和洛九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出了幾分疑惑。這北齊小皇帝見到範閑有什麼可高興的?
“拜見太後。”範閑躬身一禮,洛九随之。這位北齊太後頭戴鳳冠,衣着極為繁複華麗,看起來有些年紀,卻極有風韻,儀态雍容。她掃視了一眼兩個南慶的年輕俊彥,緩聲問道:“你就是南慶詩神?”
範閑低頭再次行禮:“不敢當詩神之名。”
太後笑了笑,看了小皇帝一眼:“皇帝愛極了你的詩。”
又問洛九:“你便是南慶有名的紅衣将軍?果然,好顔色。”
洛九聽太後誇他帥,亦是一禮,并不說話。
太後便問洛九:“不知你此行來我大齊,是以何身份來啊?莫不是,以南慶将軍的身份?”
殿内一靜。氣氛算不上好,甚至可說是暗藏殺機。如果洛九敢承認自己以先鋒營主将身份前來,那北齊就算當場誅殺洛九,南慶也沒什麼好說的。戰場上的将軍,不就是你死我活嗎?
洛九低眉一笑,沒有開口。旁邊的範閑回答道:“回太後,洛九是我至交,此來是以私人身份,并無他意。”
來之前,範閑便與洛九約定,讓他在殿上少發言,多笑一笑。範閑是真的害怕,好友這損嘴一張,今天便别想活着離開了!
北齊太後和小皇帝看着這個溫和淺笑,似是赧然不敢開口的絕美青年,都很難想象,這個人,便是殺破邺城的紅衣殺神,他行禮時那交疊的玉色雙手上,曾沾滿了齊人的鮮血。
“既然沒有身份,不如哀家給你一個身份好了。陛下身邊還缺一位宮中侍讀,你一表人才,可堪此任。”
洛九和範閑再次對視了一眼。
這,算是羞辱嗎?宮中侍讀,末流小官,似乎就是在皇帝讀書時陪着讀,出差錯時替皇帝挨打的那種。可這種任命又能對洛九有什麼傷害呢?他們又不可能真的打他一頓。
除非,是要留下他,留下使團。
看起來,北齊絕不會輕易放出言冰雲,更不會輕易放使團離開。既然這樣,強命洛九為宮中侍讀,既損了他名聲,又可将他圈禁宮中。這樣,洛九便不能再參與範閑此行的種種任務了。之前洛九曾與範閑猜測,沈重會設計分開兩人,沒想到他沒使陰謀詭計,而是用煌煌權勢壓人,讓使團直接失去一位九品巅峰助力。
“回太後,洛九畢竟是外臣,留在宮中,會不會影響——”範閑剛剛開口,就被太後打斷,“既是私人身份前來,哪有外臣之說?怎麼,範使臣要幹涉我齊國内政嗎?”北齊太後姿态雍容娴雅,語氣卻不容置疑。
範閑語塞。一切都是因為洛九在使團中沒有身份!鑒查院提司和邊軍主将這兩個慶國官職,隻會讓他在北齊死得更快,而若說沒有身份,那一介草民,憑什麼拒絕太後之命?範閑這個慶國正使,就更沒有立場幹涉了。
小範大人在心中歎了口氣,不知陛下讓洛九就這樣前來,有沒有考慮過他會面臨怎樣的艱難處境呢?
見範閑無言,洛九便接口了,恭聲回答一句:“是。”
他應下了這個身份。先看看北齊太後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再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好了。
既然定下了對洛九的任命,北齊小皇帝便轉移了話題,懇請太後準他與範閑在花園中走動,探讨詩文。太後與皇帝一番語言拉扯,暗藏機鋒,沒有在兩個慶國人面前掩飾齊國内部的權利鬥争。最終太後同意了小皇帝帶走範閑,派了聖女陪同,而小皇帝也默認了太後帶走新任“宮中侍讀”洛九。
範閑和洛九都有種被北齊太後、皇帝瓜分蠶食的莫名其妙之感,不由啼笑皆非。兩人默契對視了一眼,便各自離去,心裡做好了接下來一段時間暫時分開,各自為戰的準備。
不出幾日,南慶邊軍主将洛九履任大齊宮中侍讀一職,夜宿宮禁之中的消息便在上京流傳開來,滿城嘩然。
一時之間,各種惡意揣測如潮水般湧向這位南慶将軍。“太後面首”、“以色侍君”都屬于其中比較含蓄有文采的,更多不堪入目之語難落筆端。仿佛把髒水潑在他身上,便可以抹掉之前長街之上震懾全城的赫赫威聲,仿佛拿他絕色容貌取樂,便可以減輕心中對紅衣殺神的難言畏懼。
其實,因為對邺城的守護,齊國并不是每個人都恨洛九入骨,敬畏他甚至感激他的也不在少數。隻是這部分人必須保持沉默。因為在如今的上京城,诋毀洛九成了一股潮流。有茶館因開講編造他的段子而一夜爆火,有小官因為旗幟鮮明發表反對他的言論而官運亨通。也許,當一個敵人強大到足夠讓一國忌憚,反他便成為了必然。
這些流言蜚語并未入洛九之耳,即便他聽說了,也隻會嗤笑一聲。
名聲于他,浮雲而已。
謠言再多,終難自欺。沒見以洛九如今被惡意塗抹的狼藉聲名之下,紅衣殺神的鬼故事,還是能吓得齊人色變嗎?
好笑的是,洛九來後,上京城的治安都變好了,因為怕鬼的惡人不敢多走夜路,因為鬼故事中的紅衣殺神,真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