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車内的洛九聽到大皇子挾怒的質問，有些無奈。

他并沒有要耍威風的意思，隻是下意識地想要護住範閑，沒想到鬧出這麼大的場面。這樣的程度，他确信自己在一個月之前是做不到的，也許使團回京的這段路程中，他的進步遠超之前的估計。

現在已經把人家惹成這樣了，再不露面，搞不好大皇子會把怒氣撒在範閑身上。

一隻素手撩開了車簾，車上的人輕盈地落在地上，一步便來到數丈外的範閑身邊，在大皇子身前低頭行了軍禮：“末将洛九，見過大殿下。”

這就是名滿天下的紅衣殺神？李承儒眉心一跳，看着面前俯身的青年妩媚的眉眼，心中莫名一陣不快，隻覺得這人長得實在是——有損軍威。

洛九行禮後見大皇子沒有回應，便繼續解釋道：“戰馬是吾等身邊夥伴，若當時沖撞而來，難免傷損。末将情急之下出手，失了輕重，在此給殿下賠罪。”說罷深鞠一躬，态度誠懇。

小範大人嘴角抽了一下。好友又開始一本正經地開嘲諷，這話說得讓人想幫他找補都不知該如何開口。

因為洛将軍的話翻譯過來可以這麼理解：當時您的戰馬要是沖過來就死定了，我是為了救馬才讓它們都跪下了，不是故意的。我本來沒想使勁兒的，一不小心手重了，結果你們沒扛住，抱歉抱歉。

洛九隻是在說實話，但是他的實話實在過于嚣張。

大皇子果然被激怒了。

此前，他對洛九的心态有些複雜。這位洛将軍太有名了，有名到大皇子鎮守邊關，都能不斷聽聞其各種消息。他敬重他功勳累累、軍紀嚴明，佩服他奇策破城、安撫邺人。對于他是陛下幸臣才一步登天的傳聞，大皇子并不相信。

可是戰後洛九就無诏離營，拖累主帥。秦将軍不知為何那麼護着這小子，被他連累了還在信中為他說話，請自己幫忙看顧這個後輩，讓大皇子心中頗不是滋味。

後來軍中換防，兩境邊軍的人員流動導緻洛九的黃圖在大皇子麾下士兵中爆火，大皇子查知後發現販售那些圖冊的罪魁禍首居然就是随洛九北上的親兵，簡直不知對這個過分美豔的将軍私下賺這種錢作何感想。

而現在，李承儒覺得之前的複雜心态都不重要了。他看着面前先是縮頭烏龜一樣躲在馬車裡不敢見人，現在一邊說着這麼嚣張的話，一邊還低垂着眉眼假裝恭敬的洛将軍，冷笑一聲：“果然聞名不如見面。”

常年掌兵在外的大皇子素來魯直，最煩這種假模假式的人！

他的語氣帶了徹骨寒意：“看來洛将軍覺得，隻要能保命，屈膝無妨？”

——既然你這麼能裝，那就看看你能裝到什麼程度！

洛九雖然沒察覺自己的話有什麼不對，但聽懂了對方的言外之意。他以為争道讓大皇子對範閑起了殺心，因為起風之前對方已經拔劍出鞘。而自己壓服軍馬又得罪了人，現在若想保範閑性命，就要下跪道歉。

大皇子敢殺範閑嗎？他敢。

洛九對殺意感知向來敏銳，這點不會出錯。他心中歎了一口氣，有了決斷。

但他的手臂被範閑緊緊握住了。

小範大人無語望天，有些後悔争道的決定。他完全理解大皇子為什麼會是這般反應，也完全猜到了好友的想法。隻是現在兩邊誤會已深，想幾句話解釋清楚太難了。洛九服軟隻會讓大皇子進一步誤會好友就是那種裝模作樣的小人，他也絕不可能讓好友當衆受辱。腦子飛快轉了幾圈，範閑開口：“殿下，不如這樣——”

話音未落就被身後一道女聲打斷了，大公主站在車前，面如寒霜：“是本宮發的話，不必為難兩位大人。若有戰馬因此受傷，本宮自會賠償！”她頓了頓，目光落在了洛九身上，“洛大人是本宮的老師，本宮對他素來敬重。還請殿下知悉，發話之前考慮清楚。”

公主聲線嬌軟，語氣卻硬得出奇。

大皇子更不爽了：公主之師！洛九他憑白無故就長了自己一輩！

洛九卻笑了。是他忽略了這點，若隻有自己，怎樣都行，可如今他身後站着大公主，所言所行便不僅僅代表自己的顔面了。

紅衣将軍前踏一步，肩線放松了些，之前彎腰時的恭敬便消失無蹤。他此時脊背筆直得像一柄長槍，眸中亦閃過鋒銳之色：“威壓軍馬，是末将之過，與範閑無關，更與公主無關。大殿下身份尊貴，但你我都是軍人，若殿下不滿，不如便用軍中之法解決好了。”

軍中之法，當然是戰鬥！

洛九看了一眼大皇子，知道他未臨九品，便又補充一句：“末将可以不用兵器，也不用九品真氣。”

範閑：“……”

這和他之前所想的提議差不多。但話讓好友說出來，怎麼就這麼欠揍呢？

李承儒的眼中卻閃過異彩。他看着這個先後被範閑和自己未來妻子維護，又上前一步把他們擋在身後的人，終于生出了一分認同。不裝了嗎？這才是……真實的你嗎？他緊了緊虎口處纏繞的紅色護手，握住了劍柄：“那便手底下見真章吧！”

他們沒能打起來。

“太子殿下到！”華蓋高舉，錦衣玉帶，太子的出場讓衆人齊刷刷地跪倒，打斷了大皇子和洛九的約戰。

“參見太子殿下。”大皇子、範閑和洛九同時施禮。

太子先扶起了大皇子：“大哥！你是我大哥，怎麼能你拜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