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帶了面具，影子的無奈都沒法掩飾了，隻好先解釋一句：“是新的，我剛洗過。”

剛才那場，顯然是為了演給燕小乙看，或者說，演給他即将彙報給的慶帝看。兩人這點默契還是有的，并不需要互相解釋。隻是被洛九潔癖發作一打岔，影子沒來得及問更多問題，陳萍萍便搖着輪椅進來了。

鑒查院提司見到院長大人，眼神閃了一下，沒管膝上的傷，從椅子上起身，跪了下去：“洛九見過陳院長。先前打傷二皇子一事，多謝院長救我性命。”

陳萍萍看着地上不顧傷痛跪着對他道謝的洛九，想起當時怎麼也張不開口言謝的範閑，無比清晰地感受到了兩人對自己的親疏之别。他沒多說什麼，隻是淡淡一句：“起來吧，不必跪了。”見洛九并未起身，又補充道，“也不用謝我，是範閑寫信求我護你性命。”

洛将軍聞言忍不住看向陳院長，眼睛裡含了憂色：“安之他，還好嗎？”

陳萍萍想起那個年輕人離開鑒查院前幹勁十足的精氣神，給了洛九十分肯定的回答：“挺好。”

但是實際上，小範大人現在不太好。

因為慶帝從慶廟回宮之後，還是把洛九前日留的字帖賜給了範閑。

小範大人幾乎是在打開那幅字的瞬間就咳出一口血。他這幾天内功像是出了岔子，總是難以控制暴戾的内息，稍有情緒不穩便會真氣亂竄，更别說是在這樣一幅字面前。

隻需一眼，他便看出，這是洛九的絕筆！

“戒急用忍”，呵，他要他忍什麼？别去報仇嗎！

“他對洛九做了什麼！”

範閑聽話了，竭盡全力在忍了，可對面那小太監還是被小範大人嘴角的鮮血和眼中的兇戾驚住，甚至沒聽懂這個問題，哆哆嗦嗦地回答：“奴才、奴才不知。”

是了，對方隻是個小太監，怎麼可能知道這樣的事？範閑閉了閉眼，又問一句：“陛下在宮中嗎？洛九可在陛下身邊？”

這兩個問題簡單直白，小太監終于會答了：“是，陛下命奴才前來。奴才來時，沒見到洛将軍。”話音未落，眼前的小範大人已經消失無蹤。

範閑引爆了真氣，用最快的速度飛奔去了慶廟，每一次落腳，都踩碎一塊腳下的瓦片或磚石。街上的人甚至無法看清自己身邊掠過的人是小範大人，隻能在被撞一下之後，茫然地罵罵咧咧：“誰啊，一大早趕着投胎。”

他沖向慶廟，離此還有幾條街巷，就被樹梢上的影子發現了。

影子在樹頂監視四周時，西廂房中，洛九和陳院長相對而坐，坐在兩副輪椅上。陳萍萍拿出一本冊子遞到洛九手中，示意他先看。冊子上是洛九入慶廟這幾日，外界情報的總結。洛将軍面無表情地讀着自己聲譽掃地的消息，沒有半點動容，隻是在看到範閑和言冰雲為他抓人下獄，範思轍為他和人打架，流晶河為他出聲辯白時，心裡歎了一聲。看完之後，他投桃報李，也對陳萍萍說了自己所知：“陛下昨日第一次來，之前隻有宮統領和侯公公在，想來陛下是拿我當幌子，掩藏行蹤去做别的事了。”

陳萍萍眼神一閃，沒有對這件事作出回應。他換了一個話題：“我問範閑，在保你聲名和救你出去中會怎麼選，他看起來像是已經選好了。”

洛九笑了一聲：“院長，等我死了，名聲自會變好。”這是一句大實話。如果洛将軍今日死在慶廟，他對君王的威脅将不複存在，而慶國，需要一位清白無暇的戰神英雄。他的名聲定會一夜反轉，在舉國哀悼中風光大葬。

可惜，“洛九貪生，讓您見笑了。”

——他會活着出去，活到最後。名聲于他，幾如浮雲。

鑒查院院長看着這個“貪生怕死”的提司，沒有掩飾自己的欣賞。他往後一靠，語調輕快：“既然你們做好了選擇，放手去做便是。需要我幫什麼忙，我會讓範閑随時來找我。”不待洛九開口道謝，緊接着便道，“我此次來，是有别的事……”

他的話被影子打斷了：“院長，範閑來了。”

陳院長和洛将軍同時皺起了眉。

“攔住他。”

“别傷他！”

兩個人同時脫口而出。影子“嗯”了一聲，飄然離去，正好在慶廟大門口截住了試圖硬闖的範閑。

“影子？你怎麼會在這裡！”範閑吃了一驚，但也松了口氣，影子在這裡，說明好友一定還活着。“洛九呢？讓我進去！”他随即注意到了影子手套上殘留的血迹，臉色瞬間鐵青，話音從牙縫裡擠出來，“你對他用刑？”

影子面具下的眼睛沒有一絲波動：“這不是你該知道的事。”說罷一掌推出，和範閑過了一招。

小範大人被氣浪遠遠推開，又倒退了三步才站穩，感受到影子力道中故意沒傷自己的柔勁，心中一動。他看了看借着交手從影子指縫中刮下來的一點血迹，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這才徹底穩住了心神。

——這種血别人看不出，他卻熟悉。是三處研制出的血包，專門用于僞裝傷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