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閑寫那首詩是臨時起意，事先沒有和洛九商量。他這個所謂詩神名頭本來就是背誦名篇三百首而得，盛名之下其實難副，洛将軍怎麼也想不到好友真能憋出一首詩來。

然而，詩之本質，大抵就在于言志，不在堆砌辭藻。這些日子小範大人耳畔充斥着街頭巷尾關于洛九的種種流言蜚語，心中郁郁難言，一首化用了名句的七言律詩就這樣脫口成章了。或許無法與那些流傳千古的絕妙佳作相提并論，可是發自肺腑，字字泣血。

頂着詩神大名，這首題在一石居牆上的詩篇隻用了幾個時辰便舉城皆知。整個京都，在沉默的咀嚼中，和範閑完成了共情。

越是之前肖想暗罵過洛九的人，此時就越是被恐懼攫住了心髒。人們拒絕承認自己也曾經是随波逐流的烏合之衆中的一員，用無端揣測和流言蜚語害了洛将軍，把悔意轉變為了無邊的憤怒。在洶湧的民怨中，餐館諷刺洛将軍的郭李兩位舉子所下榻的客棧房間當天就被砸了，這兩人更是在後來的清算中被言官彈劾，以妄議朝政的罪名被取消了春闱資格。

範閑專門去一石居寫下那首詩，是故意的。

他知道洛九為什麼如此不在意自己的名聲，視之為浮雲。因為大多數人就是這麼容易被影響，他們的意見絕大多數時候都可以被少數關鍵人物所操縱，可以随時來回搖擺。但是範閑還是做不到不在意，他受不了好友的名譽那樣被人踐踏。

若要問誰是這個時代的意見領袖，毫無疑問，是讀書人。其中最激進最容易被收買的一批，正是這些尚未踏入官場的舉子學生。而若要問讀書人最在乎的是什麼，毫無疑問，是前程。小範大人就是要殺雞儆猴，一把捏住這些人的軟肋，讓他們背後的大人物給再多好處也起不到作用。前程都沒了，再多許諾再多銀錢，還有用嗎？

當然，不是所有人都随波逐流地加入桃色八卦，不是所有人都徹底忘記洛将軍的無雙功績。流晶河上的辯駁是自發組織，沒有翻起水花，更多的人蟄伏下來開始等待，等待一個組織者，等待一支穿雲箭。

這支穿雲箭，就是範閑。

誰不知道，小範大人是洛将軍最好的朋友？最有效的方式，就是等待範閑出手，然後加入他，把所有力量凝聚在一起，重拳出擊，為洛将軍洗清聲譽。

而今，小範大人開始了反擊。

底牌掀開之後，洛将軍的名聲一日反轉。哪怕範閑并沒有辯解洛九和陛下到底是什麼關系——那不重要。洛九不需要立貞節牌坊，他憑實打實的軍功受封将軍，沒人有資格侮辱他。

反彈的情緒在邊軍奏疏抵京時達到了頂峰。

這個時候，所有人才恍然意識到，敵人比自己人更重視洛将軍。這名動天下的紅衣殺神，是慶國真真正正的保護者。

齊軍的異動當然來自範閑和洛九的準備，連時間都是算好的。此計劃并沒有知會齊國太後和小皇帝，因為敵人的敵人，不一定就是朋友，這件事也不需要上升到國家層面。邊境摩擦的挑起，來自北齊大将軍上杉虎的授意。

北齊大将軍信中的原話是：“之前救我義父的恩情就此兩清。下次沙場再見，還是你死我活！洛九戰場上傷成那樣都沒死，若真被幾口唾沫星子給淹死了，老子都瞧不起他！”

從齊軍那邊流傳過來的消息讓大慶邊軍鼓噪，秦将軍真的彈壓不住嗎？倒也未必，也許是主帥不想全力彈壓。和上杉虎的合作極為隐秘，範閑并沒有和這位老将事先通氣，沒想到居然險些導緻嘩變。這是秦将軍為幫洛九而故意安排的嗎？倒也不是。嘩變是自下而上，全軍參與。

用一位參将的話來概括：洛将軍的為人他們知道，他是天上鷹，不是籠中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