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相信,如果不是有藥瘾控制這層枷鎖,慶帝是不會像現在這樣對待自己的。因為隻要了解他的人都能看出,洛九此人吃軟不吃硬,也不擅長屈服。
所以,林相如此笃定洛九和陛下之間必有一戰。所以,北齊和東夷城會同時向他示好。
因為有海棠朵朵的關系,苦荷大師的信裡帶了幾分熟稔,說他研究了洛九相贈海棠朵朵的那顆九轉熊蛇丸,對洛九的師門大為佩服,請洛九有空時再北上,他定掃榻相迎。也希望洛九和海棠朵朵多切磋武學,兩人都有機會登臨宗師之境。
而四顧劍的信簡潔客氣。直言看好洛九武道前程,請他劍廬一叙。
這是南慶之外,天下另外兩大勢力對洛九抛出的橄榄枝,其重視程度從寫信的人是大宗師本人便能看出。也從側面說明了苦荷和四顧劍确實看好洛九在武學方面的潛力,甚至認為他會是年輕一代中最早破境的人。
慶帝會這樣眼看着洛九離大宗師越來越近嗎?洛将軍本人以為不會。所以他最迫切的要求就是讓範閑去查那杯茶裡的藥。好在,從小範大人的反饋來看,那種藥隻是暫時消解真氣,不會動搖武道根基。
苦荷與四顧劍的信本質上是在說,如果洛九選擇效忠北齊/東夷城,大宗師會為他提供庇護。當然,這種幫助不會是無償的,他們也不會派人來南慶挑釁慶帝的底線。如果洛九沒有本事自己從南慶出逃,此事免談,如果他出逃後不打算為北齊/東夷城做事,此事還是免談。
但是這種有限度的示好還是有用的,至少可以幫洛九和範閑在兩地打開局面。如果範閑下定決心與慶帝為敵,那隻在慶國内部經營必然是赢不了的,他們必須布局天下,落子境外,越早越好。這兩封信就是開啟此事很好的契機。
洛九将經營勢力的決策和執行全權交給了範閑。甚至兩封信他都原封不動地找機會遞了出去,怎麼用,何時用,全看好友決定。
小範大人沒有辜負好友的信任。他這些日子忙得腳不沾地,代價是人又清減了幾分,好處則是手中權力進一步穩固,将洛九和自己的麾下進行了優勢整合,想做的事更有了幾分底氣。
老虎難啃,蒼蠅卻容易打。這一日的大朝會上,刑部複核完畢鑒查院提供的證據,鎮國公府徹底傾塌。不止如此,都察院賴名成在陛下面前保證,會就此深入查貪,還慶國一個雲散天青。慶帝大贊其忠勇。但是熟悉他的陳萍萍和範建知道,陛下不高興了。或者說,自從範閑敲響登聞鼓狀告太子和二皇子開始,他就已經不高興了。
朝會之後,慶帝推着陳萍萍往寝殿走,範建跟在一旁,三個人談天說地,氣氛就和年少時在王府中一樣。
“範閑進不進祠堂也不要緊,還是姓範。至于闖禍嘛,臣多教他,真惹了事臣給他擔着。”司南伯的語氣中帶着明顯的自豪與縱容。
陳院長笑:“陛下您看,他就是這個脾氣,也就是陛下能體諒他。”
輪椅倏地停住。陳萍萍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朕夠體諒你們吧,可是,誰體諒朕呢。”慶帝撣了撣衣袖,緩緩開口。眼神中喜怒不定,方才輕松的氣氛一去不返。
“陛下的意思是……”陳院長小心翼翼地試探。
“範閑和太子、老二鬧成這個樣子,你們連勸勸都沒有。為什麼?”慶帝猛推輪椅轉了半圈,看向陳萍萍的眼睛,“太子乃一國儲君,史家鎮的案子查到現在,一點直接關聯到太子本人的線索都沒有,還是咬着不放。查完鎮國公,現在又要查貪腐,牽連甚廣,不是太子門下就是老二門下。你們這是查貪腐嗎?你們這是在查朕的兒子!”
——範閑就不是你兒子嗎?陳院長暗自冷笑。
“我可沒摻和,都是陳萍萍幫腔。”司南伯明着甩鍋。
陳院長:“……”
他知道自己上次在禦前慫恿陛下賜死洛九,讓範建心中生了嫌隙。此時也不辯駁這句落井下石,對慶帝言辭懇切地解釋:“陛下,二位殿下經營多年,羽翼早豐。他們本人都持身以正,沒有任何問題。隻是因身份高貴,身邊難免多了居心叵測之人,應該清掃一下。”
“哼!清掃!”慶帝怒哼一聲,“你們這是想清掃朕的兒子!”
“為了一個外人。”這一句,冷淡,且意味深長。誰是那個外人,自不必說。
陳萍萍和範建并沒有假裝自己聽不懂,君臣三人一起經曆了太多,在隻有他們三個人的時候,實在不用裝得過甚。
“臣聽聞陛下這些日子常去慶廟,想來臣與範建才是外人,對此實在不方便置喙。”陳院長面對慶帝的責難并沒有露出懼色,反而眼含戲谑。
慶帝被陳萍萍氣笑了,他才不信這老東西會被那種傳言迷惑,現在居然敢調侃到自己面前,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嗯,去慶廟至少有口好茶喝,要不是人被你弄廢一次,規矩還能學得更好些。總比留在這吃你們的氣強。”
“告訴範閑,适可而止吧。”皇帝最後丢下一句,然後甩袖離去,留範建在原地氣怒交加地質問陳萍萍發生了什麼事。
其實對于範閑能做到這種程度,慶帝心裡不是一點不為這個兒子感到自豪。太子和老二當斷則斷,回擊得也挺漂亮。三人之間能有這樣的争鬥,也不完全是壞事。
隻是,不能過線。
這兩日皇帝真的去了慶廟,也是真的喝到了好茶,洛九沏的。
不過洛将軍學會沏茶并不是為了皇帝,而是為侯公公和宮統領,這兩人被他連累的每天一大早跑來小院,為阻止他和燕小乙打架那叫一個苦口婆心,把洛九都整不好意思了,這才坐下來休息了幾日,與他們泡茶聊天,期間學會了沏茶。
直到慶帝來了一次,對他沏的茶表示十分滿意,洛九這才明白侯公公教他的沏茶方法,是完全按帝王的喜好教的。
“将軍何必如此為難自己,您都在這兒了,縱然身段稍微放軟些,也沒人會說什麼的。”皇帝離開後,看着面露不悅的洛九,侯公公佝偻着背,幾乎是在低聲下氣地哀求了。在他看來,如果不是洛将軍太過剛硬,惹陛下生氣,又怎麼會吃這麼多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