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後,陽光刺眼。
沿海翻新的柏油路上,彌漫着一股灼熱的瀝青味。熱氣從地面蒸騰而上,遠處的碧海藍天像是隔着一面流動的水紋玻璃,變得扭曲起來。
林夕辰坐在一輛家用小轎車的後座,托着腮,面無表情地看着窗外。
車上冷氣很足,環繞式車載音箱正播放着當下流行的音樂。
副駕上一個保養得體,氣質出衆的中年女人回頭看了眼林夕辰。
她搖着頭歎氣,對正在開車的丈夫說:“咱倆把公司的事情都交給小榮,特意陪着某些人出來散心。我看,某人還不一定領情呢!”
“是嘛!”駕駛座上的男人很配合自己的妻子,他故意放大聲音,“那我這個司機可真是受傷啊!”
聽到前邊兩人的打趣,林夕辰終于恹恹地将視線從窗外收回來。
他看着前排還在眉來眼去的父母,臉上終于露出些笑來,“喂,我說,這時候就别在我面前秀恩愛了吧。”
林夕辰的父母默契地對上視線,然後同時哈哈大笑起來。
等他們終于笑夠了,林夕辰才默默翻了個白眼,吐槽:“早知今日,當初不管我哥說什麼我都會拖他出來陪我的!起碼他不會給我喂狗糧。更不會在一個痛苦的、失戀的人面前嘻嘻哈哈!”
“胡說!”林夕辰的媽媽回過頭來,不贊同地瞪他一眼,“你壓根就沒戀過!再說了,你毛兒都沒長齊,隻是表白失敗嚷嚷什麼痛苦?”
“也可以理解的嘛!青春期的悸動最令人介懷!”林夕辰的爸爸說着,透過車内的後視鏡看了林夕辰一眼,見林夕辰沒有什麼反應,便繼續同自己的老婆有說有笑起來。
林夕辰“哼”了一聲撅起嘴唇,再次将視線投向窗外。
午間路上車少,偶爾駛過幾輛風馳電掣的大貨車。
林父林母在前頭熱切地說着話。林夕辰在陽光的照耀下有些昏昏欲睡。
突然,林母突然想起什麼來似的,喊了一聲。林夕辰被她喊醒,聽着她故意大驚小怪似的說到,“哎呀辰辰,媽媽忘了告訴你,就你告白那小孩下學期就要出國了!你要是還不放棄,可得趁假期抓緊機會了!”
“哦。”林夕辰對這個消息毫不意外,隻是想到那天于深落荒而逃的樣子,他并不覺得自己還有什麼所謂的機會。
他有氣無力地擡頭看向媽媽,想對她說自己知道了,還想說哪有家長鼓勵孩子談戀愛的。
可他什麼都沒有說出口。
陽光被突然沖撞出的龐然大物瞬間遮蔽。林夕辰坐在座椅上幾乎無法動彈,他睜大雙眼,眼睜睜看着前排的爸爸媽媽被突然降臨的巨大陰影吞噬。
緊接着,那陰影也吞噬了他。他感覺自己像是被抛到了半空中,連同意識也逐漸飄遠。
恍惚中,他在濕熱的海風中嗅到了濃重的像是灼燒起來般的瀝青味,和一股他說不上來卻讓他直覺恐懼的腥味。
他的身體自高處墜落,意識也緩慢回籠。
奇怪的是,那種灼熱、惡心又恐懼的味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清涼的薄荷香。
他還聽到了風鈴的聲音,一種在海邊售賣的貝殼類風鈴的聲音。
他睜開了眼。
純白的天花闆撞入視線,林夕辰緩緩起身,發現自己正坐在一個柔軟的皮質沙發上。屋子裡有些暗,他循着風吹進來的方向看過去,看到純白色的窗簾正在清風的吹拂下泛着波浪。
一個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站在窗戶旁邊,像是察覺到林夕辰醒過來般,緩緩轉過身來。他身側的牆上,一個精緻的貝殼風鈴正輕輕晃動。
男人轉過身來,藏在銀框眼鏡之後的眉眼深邃又溫柔,讓林夕辰莫名想要親近。
林夕辰看着他笑着走過來,聽見他語氣熟稔地問,“醒了?睡得還好嗎?”
他下意識地搖了搖頭,看着男人的目光多了些警惕,“這是哪?你是誰?”
眼鏡男停住了腳步,他站在離林夕辰幾步遠的地方打量着他,眉眼間的溫柔笑意已經褪去。
“你不記得我了?”他問得小心翼翼。
林夕辰再次搖搖頭。
“那你,”眼鏡男的神情有些受傷,“還記得是誰帶你來的嗎?”
林夕辰繼續搖頭。
眼鏡男歎了口氣,苦惱又埋怨似的看了林夕辰一眼,然後坐到他對面的沙發上拿出手機,敲敲打打。
此情此景,讓林夕辰莫名産生了一種自己其實是個負心漢的錯覺。負的人此刻正坐在對面皺着眉敲着手機。
于是他又問,“那個,你還沒告訴我你是誰?”
敲字的手頓了頓,眼鏡男聞言擡頭看向林夕辰,“程梓洛。”
“你的心理醫生。”
心理醫生?林夕辰歪了歪腦袋,似乎不太能理解這四個字的字面意思。他可一點兒都不覺得自己心理有病,還到了需要看醫生的程度。
可還不待他多問,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突然闖了進來。
林夕辰的視線落在那人身上,待看清他的長相,臉上瞬間露出笑容來。
“哥!”他從沙發上起身,幾步走到那人面前,撒嬌似的抱着他晃了晃。
而被林夕辰抱着的人卻皺着眉頭,他将林夕辰的胳膊從自己身上拿開,垂眸盯着林夕辰的眼睛,“你還認識我?”
“當然啊!”林夕辰被問得莫名其妙,“你,林遠榮。我,林夕辰。我們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啊!你為什麼這麼問啊哥?”
“沒事。”林遠榮緊張的情緒散去些,他彎下身子,重新将林夕辰抱進懷裡,“沒事了。”
林夕辰被抱得有些喘不過氣,他掙紮着拍了拍林遠榮的後背,小聲嘟囔,“你今天好奇怪。”
“咳咳。”沙發上的心理醫生似乎對此情此景有些不滿,他出聲打斷,“小辰,你先去院子裡玩會兒,我和你哥有話要說。”
林夕辰離開房間的時候,看見門上挂了塊銀色的銘牌,上面寫着“會診室”三個字。
他從會診室離開,沿着樓梯下到一樓。一樓的院子裡有一處小小的噴泉,噴泉正對着一條石子路,路兩邊是被精心打理過的草坪,一邊草坪的中央擺着一架純白色的秋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