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辰經過噴泉的時候，朝水面看了一眼，這才發現自己竟然穿着一身睡衣。

他在秋千上坐下來，輕輕地晃動，打量着目之所及的一切。這個院子，以及剛剛他醒來的會診室，甚至是這處别墅，都給他一種非常熟悉的感覺。

他總覺得自己應該不是第一次來這裡，可又實在想不起來自己什麼時候來過這裡。

他的視線漫無目的飄上二樓，卻恰巧對上正在往下看的醫生。他正猶豫着要不要打個招呼，就看見醫生輕輕對他點了點頭，将目光收了回去。

二樓的會診室裡，程梓洛溫柔的神色在回身的瞬間消散。他面色不善地盯着林遠榮，幾乎咬牙切齒地說道：“他現在的樣子你也看到了，别再刺激他了。”

坐在沙發上的林遠榮正用雙手的拇指抵着眉心，他始終沉默着，身上的氣壓卻極低。

許久，程梓洛才聽他冷着聲音開口，“是我的錯。但忘了，也并不完全是一件壞事，對吧。”

林遠榮擡頭看向程梓洛，漆黑的眼瞳格外平靜。

“我剛剛推門進來的時候，辰辰對我笑了。你知道嗎？這三年來他從來沒這麼笑過。如果遺忘能夠讓他開心的話，那麼就算有一天他把我忘了，我也毫無怨言。”

“呵。”程梓洛冷哼一聲，卻并沒有反駁林遠榮的話。

林夕辰并沒有在樓下等太久。

林遠榮是自己出來的，那個叫作程梓洛的心理醫生并沒有出門相送。

林夕辰上車的時候，往二樓的窗戶看了一眼。程梓洛果然正站在窗邊看着自己。察覺到林夕辰的視線，程梓洛笑着對他揮了揮手。

車子遲遲沒有啟動，林夕辰總覺得林遠榮似乎有話要對自己說。

這個念頭升起沒多久，一直沉默的林遠榮便突然俯身過來。

林夕辰看着他越靠越近，感覺有些不自在，但就在他想要開口阻止的時候，林遠榮停了下來。

他伸出手繞到林夕辰的背後，幫他把安全帶拉出來，扣好。

“回家吧。”他對林夕辰說。

兩個人離得極近，林夕辰甚至能看清他臉上的細紋和毛孔。

他擡眸對上林遠榮那雙漆黑的眼瞳，其中複雜的情緒讓他不自覺地有些恐懼。

好在，林遠榮很快就退開了。

車子緩慢發動，林夕辰在副駕上垂着頭，突然問：“爸媽什麼時候回來？”

剛剛啟動的車子被緊急踩下了刹車，發出一聲刺耳的嘶鳴。

林夕辰的身子向前撞去，瞬間又被安全帶固定了回來。他轉頭神色驚惶地看向林遠榮，“怎麼了？”

“你剛剛說什麼？”林遠榮握着方向盤的手驟然收緊，他視線直直地盯着前方，像是不敢側頭看林夕辰的眼睛一般。

林夕辰覺得奇怪，再次重複了剛剛的問題，又擔心林遠榮聽不懂般耐心解釋，“他們上個周不是去歐洲參加什麼論壇了嗎？應該快回來了吧？”

“啊。”林遠榮好像終于想起些什麼似的點點頭，他喉結滾動，聲音艱澀地開口，“好像是被什麼事耽誤了，得再過些日子才能回來。”

“這樣啊。”林夕辰郁悶地點點頭，看向林遠榮的視線卻多了些打量的意味。許久，他才自言自語似的下了個結論，“哥，你今天真的很奇怪。”

“那個醫生也很奇怪。那間會診室和那棟别墅也很奇怪。”林夕辰小聲嘟囔着轉過頭來，“我為什麼會穿着睡衣在他的會診室醒過來？”

“他是我朋友。我來跟他商量些事情，你非要跟着，便在那兒睡着了。”林遠榮快速回到。

“那他為什麼說他是我的心理醫生？”

“他那個人愛開玩笑，逗你玩的。”

想到程梓洛說這句話的表情，林夕辰可并不覺得他在同自己開玩笑。

近郊别墅區的馬路上車輛很少，夏日的午後陽光灼熱，柏油路上蒸騰着熱氣，讓遠處的景色微微變了形。

莫名的，林夕辰覺得這個場景看上去也格外熟悉。

但他又想，這樣的場景每年夏天都會上演，他覺得熟悉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他甩甩頭将腦海中奇怪的感覺甩出去，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對了哥，”他看向還直直盯着前方的林遠榮，語氣輕快地說：“馬上就要開學了，我想去買些新的文具，你現在就帶我去，好不好？”

林遠榮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他緩緩轉頭看向林夕辰，努力放松着自己的表情，他說：“好。”

林夕辰主動忽視了林遠榮的異常，畢竟自從他醒來，他覺得奇怪的地方太多了，他真的很難一一去留意。

于是，林夕辰甜甜地對林遠榮表示感謝，他說：“謝謝哥哥！”

林遠榮擡手想要揉一揉他的腦袋，卻因為掌心潮濕的汗液作罷。

車窗外，陽光熾熱，蟬聲轟鳴。林夕辰看着窗外不斷向後駛去的景色，夢中的場景再次浮現。

他伸手按在左胸處，試圖靠人力按壓下過快跳動的心髒，但并沒有什麼成效。

他突然想起來很久之前聽别人說過，隻要把不好的夢境說出來，夢裡的場景便不會發生。

終于，他糾結了半天還是看向了林遠榮。

“哥哥，我剛剛做了個夢。”

“嗯？”林遠榮的情緒依舊是可疑的緊繃，從他緊握方向盤的手就能輕易看出。

“我夢到爸爸媽媽出車禍死了。”

汽車驟然停下，林遠榮面色難看地盯着林夕辰。

林夕辰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連忙安慰：“隻是個夢而已，你不要放在心上。夢和現實都是相反的！你别怕！”

林遠榮緩了很久才終于讓自己的臉色不那麼難看，他看着着急又擔憂的林夕辰，顫抖着吐出一口氣，“你也不要害怕，哥哥會一直陪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