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天氣依舊灼熱。

林夕辰早早起床，洗漱換衣服吃早餐，然後背起裝滿新文具的書包出門上學。

他學習成績不算很好，卻熱衷于收集各種各樣的文具，像是喜歡囤積食物的小倉鼠，隻有看到自己的筆袋和書包裡是滿滿當當的才有足夠的安全感。

他出門之前沒見到林遠榮，以為他沒有跟自己打招呼便去上班，而感到有些失落。因此，在拉開車門看到裡面的人時，林夕辰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哥！”他輕喊一聲，快速鑽進車裡，厚重的書包被他放到膝上抱着。他看着林遠榮，佯裝委屈，“我還以為你去上班了呢！沒走怎麼不跟我一起吃早飯啊？”

“我起得早，吃過了。”林遠榮将他膝上的書包拿過來替他抱着，囑咐道：“在學校裡，如果有什麼不習慣的，随時給我打電話。”

林夕辰點了點頭，笑了起來，“上個學而已，會有什麼不習慣的，我又不是沒上過。”

“你别擔心我啦！”他對林遠榮擺擺手，又突然湊近。

林夕辰明顯感到林遠榮呼吸一窒，他很快退開，盯着林遠榮眼下的青黑有些擔心地說：“哥，你昨晚沒睡好嘛？公司最近很忙嗎？”

“額。”林遠榮避開林夕辰的眼睛，含糊着應道，“昨天确實忙到很晚。”

林夕辰沒再多問。車子一開動，他便有些昏昏欲睡。

直到察覺到林夕辰睡着了，林遠榮這才敢将視線肆無忌憚地落到他身上。

清晨的陽光被車玻璃過濾，在少年臉上灑下一層溫柔的光暈。林夕辰斜靠在座椅上，睡得格外安靜，像是沉浸在一場不容被打擾的美夢裡。

他眉眼放松，唇角帶着微微上揚的弧度，看起來似乎在微笑。

林遠榮已經很久沒見過睡得如此甯靜的林夕辰了。

三年前海邊的那場車禍，不僅帶走了他的養父養母，也帶走了林夕辰生命裡所有的光亮。

林夕辰從不主動将這件事情的發生歸咎在自己身上，可林遠榮知道林夕辰一直都很自責。他假裝從喪失雙親的痛苦中盡快恢複，他将漂亮的文具鎖進櫃子裡發奮苦讀，讓自己變得繁忙也變得孤僻，他盡量讓自己看上去和任何一位同齡的男孩沒有區别。

可他卻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覺，即便睡着了也總是被噩夢驚醒。

林遠榮原本以為林夕辰夢到的是那次車禍，可後來有一次他終于忍不住開口詢問才知道，林夕辰從來沒有夢到過那次車禍，他甚至不曾在夢裡見過爸爸媽媽。

自從發現林夕辰晚上會做噩夢，林遠榮便再也沒有關門睡過。他睡在林夕辰隔壁，大敞着房門，也不讓林夕辰關門。

隔壁傳來的一丁點兒聲音都能喚醒他。他一次次将滿頭大汗，渾身發抖的林夕辰抱進懷裡，直到他再次睡着才肯離開。

過大的純白被子鋪在林夕辰身上，讓他看上去蒼白又脆弱。林遠榮曾在無數個夜裡看着林夕辰不安的睡容，借着月光，他仿佛能看到被子之下，林夕辰的生命正在緩慢流逝。

他痛苦地握緊拳頭，卻無能為力。

現在，林夕辰終于又能好好睡着了，那麼安甯，那麼恬靜。無論對誰來說，都像極了一場美夢。

其實，林遠榮剛剛對他撒了謊。他并非因為公司的事情忙到很晚，而是因為林夕辰的事情整夜沒睡。

昨天夜裡，他看着林夕辰安靜的睡容，将他提出要去上學的想法告訴了程梓洛，兩人在電話中沉默了許久，沒有人舍得打破這個美夢。

可林遠榮仍舊不放心，“時間不對，學校裡的人也不對，辰辰不會覺得不對勁嗎？”

電話那頭的程梓洛歎了口氣，“他隻會相信自己想相信的東西。”

林遠榮無法反駁。就像林夕辰睡醒後，記憶突然回到了三年前的那天，林遠榮帶他回家的時候，原本還在擔心與三年前不一樣的家裝布置，不一樣的阿姨管家會讓林夕辰起疑，但顯然林夕辰完全不曾在意那些東西。

即便失去了三年的記憶，但他的意識卻将一切本該覺察到的客觀變化合理化。

“心理疾病本來就是因人而異，各有不同的。”程梓洛長長歎了口氣，“他病了，作為醫生，我仍希望你能帶他來積極治療。諱疾忌醫是不可取的。”

“但作為朋友，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現在的心情。隻是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無論是對你還是對他，都不要讓這場美夢持續太久。”

“夢終究是會醒的。”

林夕辰醒了，是被突然響起的鈴聲叫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熟悉的校門口，還看到幾個穿着校服的人正往學校裡狂奔。腦子裡某根弦一崩，他瞬間清醒了過來。

他大喊着從林遠榮身上拿過書包，埋怨道：“你怎麼不叫我啊！”然後開門下車，快速彙入那幾個遲到生裡。

“慢點！”看着林夕辰跑向學校的背影，眼睛裡的笑意一閃而過。

他低頭給林夕辰的班主任發消息，然後囑咐司機開車離開。

林夕辰跑進教學樓的前一刻突然鬼使神差地回過頭，直到看到林遠榮的車子已經駛遠，才轉身走進教學樓裡。

他不知道的是，林遠榮其實并沒有離開。他讓司機繞着學校一圈一圈地慢慢開着，生怕在接到林夕辰電話的時候不能盡快出現在他面前。

林夕辰循着記憶走進高三三班的教室，他找到自己的位置，在一衆打量的目光中，将那個滿滿當當的書包摘下來放到桌子上。

他在座位上坐下的時候，周圍響起了一陣竊竊私語。林夕辰沒留意，在他印象裡，剛開學的時候，教室裡總是鬧哄哄的。他拉開書包拉鍊，将精美的文具一一擺在課桌上，借着晨間溫柔的陽光獨自欣賞着它們。

教室裡的桌椅總是兩個兩個靠在一起，林夕辰和他同桌的位置與窗戶隔着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走廊。

他正欣賞得沉醉，落在文具上讓它們熠熠生彩的陽光卻突然被擋住了。

林夕辰擡頭看向那個擋住他陽光的家夥，眼裡的不滿卻在看清那人長相的時候瞬間變為驚喜。

他從座位上站起來，微微擡頭看着那個一臉不耐煩，眉眼淩厲的男孩。

教室裡的竊竊私語突然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陽光下對立的兩人身上，有人甚至緊張到連氣都不敢出。

林夕辰眉眼彎彎，對着男孩笑了起來，“于深！你來啦！”

話音還未落下，林夕辰便感覺教室裡更安靜了幾分。與此同時，他看到“于深”臉上的表情更難看了，一對張揚的濃眉被他皺得死緊。

被叫作“于深”的男孩闆着一張臉，臉上的面容近乎扭曲，“誰告訴你，我叫于深的。”

語氣是刻意擠壓出的平靜。

但落在林夕辰的耳朵裡，卻實在是有些莫名其妙了。

他不解地看向“于深”，“你自己告訴我的啊。在幼兒園中班的時候。”

“嘭！”地一聲，“于深”将自己的書包掼到了桌子上，擡手攥住了林夕辰的衣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