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揚一整天魂不守舍。
他腦子裡隻有一件事情∶林夕辰為什麼還以為自己是于深?就算他真的記不起來了,那他哥呢?他哥為什麼不把實情告訴他?
而對林夕辰的事情同樣抱有疑問的,不僅有他,還有于深。
于深高中的時候曾陪林夕辰來過林氏的公司。盡管已經過去很多年了,但那高樓亮瓦并沒有任何改變。
改變的隻是此刻站在樓下的人。
他已經不是當年的高中生了。初次拜訪時的興奮早已蕩然無存,而當初那個帶他過來,一路叽叽喳喳的人,即便此刻還站在他面前也會把他當做一個陌生人。
就如同昨天一樣。
一想到昨天林夕辰看向自己的目光,于深就覺得心口窒痛。他好像遺失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在許多年以後的現在才發現。
當初接待過他們的前台已經換了,于深循着記憶走向電梯的時候,被一個圓臉的小姑娘攔住了。
“不好意思先生,請問有什麼能幫助您的嘛?”
于深露出一個得體的微笑,“我想拜訪一下你們的老闆,林遠榮,林總。”
“呃,”圓臉姑娘臉上閃過一瞬的為難,“那您有預約嗎?”
于深依舊笑着,他搖搖頭,卻對那姑娘說,“但或許你可以打電話和他本人确認一下,就說是他的弟弟,于深,要見他。”
下午的會議剛剛開始,和坐在這裡昏昏欲睡的員工們一樣,林遠榮也對這些陳腔濫調的産品規劃提不起興緻。
助理陳良突然步伐緊促地走進會議室,他低頭在林遠榮的耳邊小聲說着什麼,他看到林遠榮疲憊的眉眼微微蹙起,緊接着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按住眉間的褶皺,揉了又揉。
陳良很清楚,這是林遠榮覺得事情難辦的信号。
因此他将聲音放得更低,貼心地問道:“需要放他進來嗎?”
林遠榮早有預料于深會來找自己,隻是沒想到他會來的這麼快。
“讓他上來吧。”他松開捏着眉心的右手,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
即便林遠榮有意加快會議的進程,但等他終于從會議中脫身的時候,于深已經喝完了兩杯咖啡。
“時間過得好快啊。”林遠榮回到辦公室的時候,于深正站在遼闊的落地窗前,他聽到開門的聲音,視線從窗外收回,看向林遠榮,“我還記得我第一次來這裡的場景。”
“那個時候我和夕辰還在念高中,兩個人打了一上午球滿頭大汗地跑過來找你,還被你嫌棄一身的汗臭味。”
“遠榮哥,”于深帶着某種對過去的懷念垂頭笑了笑,再擡起頭來時臉上依舊是得體的笑容,他向林遠榮伸出右手,“好久不見。”
林遠榮看了眼立在半空中的手掌,并沒有握上去。
他側身從于深旁邊走過,坐到辦公桌前。他雙手交握,壓在桌子上那摞厚厚的文件上,身體前傾,“我沒有心情,更也沒有時間,陪你回憶過去。有什麼想問的你直說。”
立在半空中的手緩緩垂下,于深臉上的笑容緩慢流失。許久,他才像是不得不如此般轉身看向林遠榮,“遠榮哥,我也無意與你繞圈子。但我更不想你對我有任何隐瞞,關于夕辰的事情。”
“呵。”林遠榮突然笑了一聲,像是聽到什麼不可理喻的笑話一般,“那麼請問,你是以什麼身份來詢問這件事的呢?”
“辰辰的高中同學?他表白失敗的對象?還是為了避開他遠赴重洋的所謂朋友?”
于深垂着頭,默不作聲。
他早就做好了會被林遠榮數落的準備,因此林遠榮這麼說的時候,他不覺得生氣也不想狡辯。他甚至覺得慶幸,覺得痛快。從三年前開始一點一滴累積在他心裡的苦悶,随着林遠榮聲音,竟像是找到了一個狹小的出口。
當然,林遠榮也并不需要于深的回答。他隻是在單純地發洩他對于深的不滿,在為林夕辰覺得不值。
“于深,現在不管你出于什麼身份,出于什麼目的來詢問辰辰的事,我都會告訴你。但之後,我希望你能離他遠遠的。”
“你們之前的感情确實很好,但現在那些東西隻會成為辰辰的負累。”林遠榮歎息道。
隻會把他從美夢中驚醒。
林遠榮将這三年裡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于深,刨除他那些見不得光的感情,以一個親曆者的哥哥視角。
除了那一次慘烈的車禍,這三年裡,林夕辰的生活可以用按部就班四個字來形容。他讓自己遵循世俗的要求,看上去跟每一個同齡人一樣。隻有等深夜降臨的時候,生活才會撕碎他的僞裝,化作離奇恐怖的夢境讓他備受煎熬。
現在,那夢境仿佛也追上了于深,隔着三年的時光,在工作日空蕩的寫字樓前,将夏日陽光的溫度降到冰點。
于深失神地走在路上,覺得冷極了。他用右手摸了摸自己汗濕的左胳膊,突然想,林夕辰每晚從夢中醒過來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冷汗涔涔,是不是也會覺得這麼冷。
他突然想,如果當初他早一點發現自己對林夕辰的心意,如果當初他答應了林夕辰的告白,那麼此刻他是不是就不會失魂落魄地從林氏集團離開。
可他終究過于後知後覺,即便是他本人也說不清楚,他究竟是在什麼時候想明白自己心意的。
是飛機起飛時他突然想返航的莫名沖動?是被繁重的學業壓到不得喘息卻無處不在的孤寂?還是消遣時被騙去gay吧看到擁抱在一起的兩個人,他總會無意識地想起林夕辰?又或者是那些個輾轉難眠的午夜或者淩晨,他在對話框裡敲敲打打,然後又全部推翻?
他很難給出一個明确的時間點,他唯一知道的是,等他明白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将林夕辰推遠了。
但他距離林夕辰越遠,以往的回憶便越清晰。
他會在陽光下想起,籃球場上朋友對自己和林夕辰關系的打趣。他不敢去看林夕辰笑意盈盈的眼睛,隻是因為他的心跳實在是過于劇烈。而他以前隻以為那心跳是運動導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