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他是多麼喜歡鮮血的氣味。
畢方自認為不算變态。他總體來說是個非常理性的人,同時對危險缺乏恐懼。這種特質會讓他比一般人更容易保持冷靜,即使是在最麻煩的狀況下。
這也是他能活到現在的原因。
他隻是喜歡那種氣味。血的味道聞起來令人愉悅。芮白發情的時候,畢方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反複标記他的頸後腺——從傷口流出來的血液和信息素混雜在一起的味道,令人着迷。
如果換做一個普通的omega,這時候可能會哭泣或者掙紮——那個位置對omega來說太過敏感,盡管流血并不會對他們造成什麼實質上的傷害,但是恐懼有時候會比□□傷害更加嚴重。好在芮白身上沒有這種麻煩。他對恐懼的理解與一般的omega不同。在那種時刻,他隻會遵從本能,沉迷在愉悅裡。
這是畢方最喜歡他的地方。芮白會自然而然地投入,那麼畢方也能獲得些許放松和快樂。
問題就在這裡。隻有對方比他更沉迷,淪陷得更深,畢方才會獲得安全感和快感,能坦然享受到一部分這件事帶來的快樂。
銀素認為他從來沒有徹底放松過自己。對于一個alpha來說,缺乏放松絕對不是什麼好事。他們本來就比其他性别更難釋放壓力。長期的不良情緒會導緻一些嚴重的後果,比如突如其來的理性喪失和自毀傾向。
很少有人意識到,alpha其實比其他性别更容易發生精神問題。這種精神問題很隐蔽,後果則和鍊式反應有異曲同工之處。就拿畢方自己來說,如果有一天他決定放棄平衡,幹出點兒什麼刺激的事兒來,那麼半個渥金可能會随之遭受無妄之災。
長期為他進行身體和情緒指标監控的銀素顯然非常清楚這一點。她從很久以前就一直建議畢方尋求一位合适的伴侶。不是那種短期的,而是可以建立長期和穩定關系的伴侶。對方的存在可以幫助畢方緩解一些壓力。人類是社會性動物,銀素如是說。對于畢方這種人來說,親密關系并不完全必要,不過試一試總是可行的。
畢方對此嗤之以鼻。
按照紅鸾系統的評分标準來看,畢方完全處于金字塔頂端的那個位置。他非常富有,富有到能憑個人能力買下整顆行星。即使剔除外在條件,單用最原始的眼光評判,畢方也是那種頂尖的alpha——他體能和精神條件優異得驚人,在任何時候都有比其他人更高的生存幾率。
但是這些有什麼用呢?毫無意義。
他發現自己很難相信另外一個人。畢方認為這并不是什麼缺陷,而是長期經曆危險後留下的本能反應。他曾經無數次在約會時被刺殺,似乎人們都非常相信,在床上殺死一個alpha是最容易的——因為那時他們最脆弱。
畢方不是害怕。甚至有時候,他是明知結果,主動去面對這樣的風險。冒險會讓他心情愉快,看着對方從笃定到驚慌是一件享受的事。
隻是這樣的享受多了,也會變得無聊。遊戲隻在一個人想要做遊戲的時候才是有趣的,其他時候,它僅僅是一種負擔罷了。
畢方喜歡刺激,也喜歡冒險,這一切的前提是,他有信心掌控并享受全局。
謹慎與冒險看上去是完全矛盾的。有時候畢方會審視自己,覺得這種矛盾大概是出于另外的原因。比如他的傲慢。
銀素無法說服他,于是給了他另外一個選項——飼養寵物。
畢方同樣把這件事當做了耳旁風。後來他偶然買下了芮白。芮白曾經解決了畢方的一部分情緒問題。但他現在拒絕回應畢方。
這讓畢方覺得不快,甚至有更暴虐的念頭。當然他不會那樣做。芮白正常時是很好,很可愛的小家夥。他帶給了畢方很多滿足和安慰。畢方認為自己是喜歡他的。就算有一天不喜歡了,他也會給芮白安排一個可以保證其後半生衣食無憂,快快樂樂的去處。這是芮白應得的。
缸中的人魚在短暫的受驚後重新回到了原來的姿态。畢方毫不留情地再次敲了敲魚缸。人魚這一次緊緊地蜷縮了起來。信息素的味道消失了。
畢方放下了手,突然對銀素道:“他打算一直這樣麼?”
“我不知道。”銀素誠實道:“他受到過嚴重的創傷和驚吓。我想,當他認為環境安全時,會展現出更多有趣的行為。”
畢方拉開了簾子。魚缸裡靜悄悄的,缸底有一隻小籃子,裡頭是未加工過的塊狀魚肉——銀素投了食,但人魚似乎打定主意想把自己餓死。
“它的智力水平怎麼樣?”
“按照基因說明書的話,似乎和人類差不多。但是個體之間肯定存在差異……我不能确定。它幾乎沒有展現出什麼自然行為。”
“可以聽懂我們的語言麼?”
“這要取決于他之前的生活環境。”
人魚很安靜,安靜得幾乎像是不存在。它始終維持着那種木然的狀态。畢方後來再敲擊魚缸,它沒有給出任何回應——畢方懷疑它已經沒有給出回應的體力了。
他的懷疑是對的。一個标準時之後,生命計數儀的指标突然掉到了死亡臨界值。銀素不得不再次向水中投放鎮靜劑,然後探入機械手臂,為他進行檢查和注射營養劑。
那種淡淡的,血與海水般的信息素氣味重新出現在了空氣裡。
舷窗之外,阿克那的夜幕降臨了。畢方沒有開啟照明,而是讓房間自然而然陷入了黑暗之中。舷窗外是阿克那的夜晚。城市在地平線的盡頭,像一串閃耀的光點。而星艦近處隻有岩石,被人造衛星反射的恒星光所照耀着。
不知道為什麼,畢方忽然覺得那光芒看久了令人有些眩暈。
銀素在他耳邊警告道:“性激素水平超标,睡眠嚴重不足。您已經超過一百四十個标準時沒有睡覺了。意識暫停綜合症的發生風險已升至89%。請您盡快休息,醒來後我會為您安排緩解項目或抑制劑注射……”
“不。”畢方言簡意赅:“我很好,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意識暫停又不會死人,再說我還有你。”他低頭看着懸浮屏上的催化器數據分析圖:“等黛西回來再說吧。”他随手把監視人魚的那塊懸浮屏放到了工作用的懸浮屏邊上。
機械設備撤離後,人魚很快再次醒了過來。懸浮屏中,它的神色茫然而困惑,又似乎帶着深深的絕望。就在畢方以為他要重新蜷縮起來的時候,它終于動了。貝殼的門被輕輕推開,人魚看着外面。
畢方忽然起了興緻。它在看什麼?外面明明就是黑的。
不知到過了多久,門終于開了,人魚終于第一次在畢方的視線裡離開了那間小屋。它摸到了缸底的籃子,動作停了下來。許久之後,人魚把籃子提了起來,艱難地向水面遊去。
房間裡非常安靜,一時隻有簾後極輕的水波聲。畢方在屏幕上看到它無聲地浮出水面,試圖将籃子推出魚缸。
水面離魚缸邊緣有距離,它似乎沒有力氣把東西向外抛,隻能以這種笨拙而艱難的方式行動。籃子幾次差點兒脫手,可它還是固執地把它向上推去。
畢方踩着柔軟的地毯,悄悄走了過去。他很久沒有這種興緻勃勃的感覺了,就像是一隻無聊的野獸終于看到了有趣的東西。
牆壁上的機械手出現了,畢方輕捷地躍了上去,讓機械手将自己送到了魚缸上面。
就在那個時候,人魚的努力終于有了結果。籃子被它的指尖高高頂到了魚缸邊緣,翻了出去。它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去,陰影便落了下來。
畢方一把抓住了它細弱的手腕。
四目相對,畢方從它灰中泛藍的大眼睛裡看到了驚恐。然而恐懼似乎隻有一瞬,很快,人魚的神色重新被認命般的木然取代了。它沒有掙紮,隻是閉上了眼睛。
手心裡的皮膚濕淋淋的,摸起來冰涼滑膩。皮膚下骨頭的形狀清晰可見。畢方撫摸着人魚的頸後腺,掌心下的人魚在輕輕發抖,屬于人魚的信息素氣味飄了出來。與此同時,另外一些信息素的氣味也飄了出來。
畢方皺起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