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就那麼一戶人家,住着的便是李屠夫與他的妻子林氏。
山不算高,是涼落祈的小屋子臨靠的後面那座,兩人就住在山腰處,李屠夫特意給山上開了條單行道,從山腳到後山一路無所阻礙,上下山十分方便。屠夫是南山殺豬賣魚為生的屠夫,林氏卻不是南山小南村裡的女子。
林氏是南山城中林家人,林家家大業大,林氏是含着金湯匙被捧在手心裡長大的獨女。這位林家的小姐生性活潑,雖擅長女工也抵不住坐不住地滿城亂跑,跑着跑着,沒幾年南山城周就都被她看遍了。
好玩兒的看遍了,那便研究好吃的,在将南山城周好吃的也吃遍後,就聽到派出去的小厮說南山有個小破村裡有道以魚做的菜比較出名。林小姐也不管是什麼村,派了馬車一路駛到了那有好吃的名菜之地。
南村确實窮,但路上熱鬧的人群,小攤上熱情的招呼聲卻與城中别無二緻。不同的是這南村中的人似乎看起來都過得很快樂,沒有一個人臉上挂着愁苦。
林小姐喜歡這種熱鬧,淺羅衣裙随着她的奔跑飛于空中,與她手中的小扇交纏在一起,成為了人群中一抹明媚的存在。她在南村攤子上逛了許久,然後頓足在了李屠夫的攤子前。
此時李屠夫正在熟稔地處理一條足有五六斤重的青魚,林小姐手裡正拿着香氣撲鼻的荷花酥吃着并未在意,靠近後才發現此處在殺魚。
她聞不得血腥味,當即一聲幹嘔清脆地響入李屠夫耳中。
李屠夫擡頭望見這大小姐沒怠慢也未在意,隻道了句“對不住啊小姐,血腥味重快點離開吧”便迅速處理起魚來。
林家小姐并未立刻走掉,而是被丫鬟帶着離得遠了些又看了起來。城中沒有人會在攤子上殺魚,大多都是拿屋中去處理,而她林家更是見不到,不免好奇這殺魚場景,也好奇這屠夫。
李屠夫長得白淨,偏偏留了一把胡子,林小姐捏着鼻子上前就要去拽他胡子試試是真是假,沒料到李屠夫突然沖她伸出手去。
原以為他會大聲呵斥自己,林小姐心想我也不是吃素的,大不了同他互相吐口水,沒料到他用幹淨的手背輕輕拍掉了自己的手,随後咧嘴笑了起來。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小姐想看俺胡子?很多人都不信這是真的。瞧瞧咯,是我自己的胡子。”
見他邊笑邊真拔了一根舉給自己看,林小姐愣住了。那笑從容又憨厚,在他背過身去洗手那刻,她又望了望自己幹淨的手,複擡頭望向他的攤子。
聽身邊丫鬟說過做屠夫這行的很多都很兇,還有些很邋遢,收拾不幹淨的案闆,油乎乎的菜刀,随地一抛的内髒骨頭,還有身上洗不掉的血腥味。
但面前這人不同,他的攤子十分幹淨,魚骨内髒都是分開裝好的,菜刀被磨得锃亮,一角刀尖沒有直直沒入案闆,而是規規矩矩地平放在一旁。這屠夫長得白白胖胖的,十分憨厚又待人溫和。
林家的小姐反正就是突然動了心。
因執意嫁給李屠夫與家人斷了來往,除了幾個貼身丫鬟,連來南村的馬車都沒留下。
即使從錦衣玉食中長大,但林小姐并非鎖在家族中的閨房中人,雖性格嬌縱卻灑脫慷慨,突然失去家族庇護也沒有被束縛手腳,倚仗自己的手藝她曾悄悄去南山周圍做買賣,加之李屠夫本擅剖魚宰豬,一直以來兩人在山上倒也生活得自在。
兩人所居山的山頂處有座特意用來祈福的廟宇。近日來祈福的人路過屠夫家偶爾能看得到身懷六甲的林氏出來曬太陽。
南山的海從北方流來,李屠夫向東出海打魚已有些時日,聽聞那幾天海上不太平靜,所以李屠夫一直沒能回來。許婆婆不放心山上幾人,先派了幾個熟人去幫襯着看門,想起來林氏這幾日臨盆,故才想讓她去請涼落祈上山盯一盯。
涼落祈不知道是怎麼來到這兒的,大概是幾年前,自己躺在南山一個村落裡,是許婆婆發現他,收留他的。
最初許婆婆想讓他幫忙修理屋頂,結果在看到他擡手對着一旁擺好的瓦片轉了幾下手指就将整個屋頂修得煥然一新後,當即就給他跪了下來:“是神仙!是遺落到人間的神仙啊!”
後來在村裡住得習慣下來,涼落祈也曾問過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裡的,許婆婆拄着拐杖望着曾經發現他的地方,眼中掠過一隻飛鳥。
晴空萬裡,許婆婆回頭對上涼落祈那雙清澈的眼睛,半阖着眼回想道:“老身也不知道。不過你醒來還是一副惺忪的模樣,就像是睡了一覺。當時你的神色漠然,眼睛裡卻有波光流轉……”
許婆婆想着那個場景大概是她一生都不會忘記的,她慈祥地看向涼落祈那對當時隻昙花一現般流轉的星點重新變成的黑瞳,看的後者神情嚴肅恭敬地對她作了一揖:“這件事,還請婆婆不要告知他人。”
回憶漸漸歸于眼前,許婆婆渾濁的雙眼望着涼落祈遠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握着涼落祈親自做的拐杖的手,不禁感歎道:“歲月催人啊。如果能來個人陪陪小祈就好咯——”
涼落祈從山腳處沿着那條李屠夫修成的唯一一條單行路上了山,四處張望着連兩側林中都看了一遍,确認沒有什麼危險便帶着許婆婆請來的穩婆來了屠夫家。
這會兒天剛落日,還未到晨昏時,幾個村民還未上山來。剛到院子就聽見裡面吵鬧的聲音,涼落祈欲要敲門的手頓在空中,無意聽到了屋内的說笑聲。
“夫人!您不能再亂來了,馬上就要臨盆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似的!”這大概是個年輕的丫鬟說的,言語間應是年齡大小與林氏差不多,陪同許久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