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落祈将身側落下的碎發順到肩後,栖衡中的草地随着點點水墨金光浮動,那一黑一白兩個毛絨絨自成一塊,讓涼落祈想到了那片白色的栀子花。
青要山靈力充沛,卻遠不及那處栀子花地。他閑時曾去看望過山鬼,未見到本人後将整個青要山閑逛了一遍。
也正逢六月,那時入青要方便,卻沒有栀子花,更别提是一大片。
多半是小十種的吧?這個念頭偶爾會在腦海中浮現。如今得知一些事情,涼落祈已經笃定是不知何時的十傾曜将花種下的了。
以何種心情呢?難以想象出他一點一點将花埋入土中的樣子。思及此涼落祈頓了一下,有一樣東西他沒有帶在身邊。
小十送他的花環。
臨别後自己的東西似乎都留在了那裡,生活了許多年的地方,未曾想過有朝一日不會回去。
那花還好嗎?沒有靈力的供養,它會衰敗嗎,栀子花海沒能逃其命運,那花環是否也默默随它們一起凋亡了?
驚覺有些怅然,畢竟是小十特意為他編的。
隻給他一人。
“怎麼了?”十傾曜收了笑意,聽到涼落祈道:“小十之前贈與我的花環,可能……”
“阿祈不必擔心。”十傾曜眼睛微眯,“留在南山的花環和一些用着順手的東西我都已經收去了冥界。冥界靈力充沛,花環無事。”
都收去了冥界?涼落祈神色複雜地望了十傾曜一眼,他的東西常有遺忘之時,在自己獨自一人時更甚。出趟遠門丢了東西再返回一趟去拿是常有的事,沒想到小十這麼有心,記得替他收好。
“小十,謝謝你。”見他搖搖頭,涼落祈琢磨着那句“冥界靈力充沛”問道:“冥界為何也有靈力?”亡靈之處,也被稱為靈嗎?
“再怎麼說冥王也是神仙。”十傾曜聞言另一隻手也撐到了地上,他屈起一條腿,閉目片刻道,“與天界那群不同,不過是掌管死後之物的神仙罷了。”
想起那日離開所看到的冰山一角的冥界,涼落祈想到了祟怪:“無論是冥界鬼怪,還是人界人魂,都有所屬,都有所想,那都是鬼祟的來源吧。”
人心膨脹的欲望,喪盡天良的人性,何嘗不是鬼祟的淵源。
“小十,”涼落祈喚了十傾曜一聲,十傾曜應聲,連在将頭埋在尾下的那隻狼也擡起了頭看向他。
“臨魚之事,你怎麼看?”
十傾曜歪着頭想了想道:“生魂若長時間不顧,也有可能堕為鬼祟。阿祈用靈力送走他們後,可有不适?”
“沒有。”涼落祈其實不是想問這個,“就是,我處理淵神侍從的這件事,小十認為如何?”
涼落祈說出來後便微微低下了頭,胸口像有一團麻線繞着他的心互相交纏着。他撓了撓側臉,安靜地等他回答。
臨魚一行是十傾曜特意讓他來此的,所以他追尋着蹤迹,解決了需要他解決的事情,在未知十傾曜讓他這樣做的目的之前,他不會去揣摩,眼下他更關心的,是問出的問題得到的回應。
“無論阿祈怎麼做,如何做,你做出你的選擇,而我都會選擇你。”十傾曜點到為止般給了涼落祈一個肯定的态度。不用他多說,涼落祈也定知曉他給出的回應。
說到底旁人的生死與他無關,隻是在日後的飛升路上,當涼落祈的記憶全部重新湧現時,十傾曜希望他能夠坦然接受現下所做的一切。
飛升之人不可有惡心,不可行惡事。他帶涼落祈來此,隻想讓他将曾經留下會擋住飛升的隐患親手清除。
結果或許不盡人意,但一路莽蒼仍舊要繼續前行。
“我為祈神。芸芸衆生,聽其祈願是我責,成其祈願是我任。”涼落祈輕笑一聲,得到了十傾曜的回答他竟感覺渾身輕松。
“喪失了能力,我盡我所能力挽狂瀾。失了身份,我便力所能及。”
“小十,謝謝你。”
這一聲謝謝道得如此真誠,十傾曜錯愕了一瞬,很快恢複如常。每每及此種話題,氣氛總會有幾分凝重,十傾曜知曉其中緣由,卻從不道破。
十傾曜虛晃了一下挺起了身子,學着涼落祈坐好,雙腿互相一盤,舉起手伸出食指:“隻是阿祈又像在南山一樣,将所有罪過攬到自己身上了。希望在到達鶴樾後,阿祈能夠多照顧自己一下。”
“……怎麼講?”
“阿祈。”
十傾曜喊出他的名字後那隻小兔擡起頭,想要跑出去被狼的前爪輕輕拍在地上,十傾曜漫不經心地看了它們一眼,嗓音低沉。
“為何非要接他們的因果?”十傾曜到底沒忍住低聲問了一句。
涼落祈見他眉頭緊鎖,便知自己目的已經達成,起身湊到他面前輕笑道:“小十緊張我?那不如給我說說,你原本想讓我怎麼做?”
“……”
見得他陷入沉默閉口不言,涼落祈歪着頭托着臉等了一會兒。
本要起身離開,便聽見十傾曜如實回道:“我本以為他們隻需觸上楓藤即可。楓藤有你的靈力,它們護主,不會讓外人踏入你所在之地,隻是沒想到還用上了長生羽,害你……”
十傾曜沒有說下去,涼落祈自然知曉下面他要說什麼,便搖搖頭輕聲道:“無事,我這不是好好的……當然,還有點乏。”
想起了什麼,涼落祈席地而坐,神色肅然起來。他将聽到的雜音告知十傾曜後,對村民們口中議論之人十分不解:“小十,淵神……真的是修淺染嗎?”
涼落祈自顧自沉思起來,垂下的睫毛半遮的墨綠眸中不起波瀾,卻被光映得些許明亮。
那隻狼見兔子重新鑽回十傾曜懷裡,便也一同躍到涼落祈的身上。涼落祈低頭時,不經意同懷中墨狼紫晶般的瞳對視上。
涼落祈怔愣一下,擡手遮住了它的眼睛,喃喃道:“這樣看……大抵能普通些了?”
十傾曜的軀體肉眼可見地一滞,眼底帶着些許詫異掃向涼落祈的手,便見他不好意思地擡起揉了揉狼的頭:“唔……也很非同一般啊。”
注意到十傾曜在看他,涼落祈轉眸笑道,聲音微顫,帶着幾絲急促解釋隻是覺得這狼很特别,俊美又健碩。
忙咳了兩聲,他繼續道:“村民們聽到修淺染後的反應很明顯,他們口中的小殿下……不是淵神修淺染。”
“可是,小十一那時……明明……奇怪。”涼落祈并不明白為何他感覺小十一是淵神修淺染來了。
那紙花傘上花香雖弱,現在想來正是月丹的香氣,隻是除他以外無人看見,要麼便是他們撒謊,要麼便是……靈力凝聚,隻有他能看見。
涼落祈很快便擇了後者,如此一來倒也能解釋當時小十一身上那股不同于常人的氣息。
上位者。
一如衡霧尋所說,淵神以靈身為缺口做了一個偌大的結界,如此怪不得連帝師也一直沒發現此處的靈身,這單憑聽夜的結界确實瞞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