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人多高傲,若苌庥一直待在人界不回去,他們或許還能憑着妖王威壓本分一些。如今妖王已死,不管有沒有新的妖王被選出,他們想要大鬧一場來解心頭恨,涼落祈覺得這也是正常的。
隻是這麼久過去,妖族沒有一處大着膽子來揭竿而起畫地稱王的,哪怕幾句指責都沒有。
妖族人并不少,又生活在人界,他當時來鶴樾時鶴樾并沒怎麼有妖族蹤迹。
妖族收集情報的網最适合在客棧和花樓織起……他們是什麼時候如此明目張膽地生活在凡人腳下的土地?苌庥被他殺一事他們不可能聽不到一點風聲。可若聽到了風聲,為什麼來鶴樾這麼久,要抓他的隻有最初的兩人?
他忽然想通了什麼:“妖族最開始的落腳點不是人界……是他們與清匪神官合作,邀她來為他們謀生路。清匪神官給妖族的好處就是妖族能生活在人界?”
“百年前的事了。妖族三等分的明白,但其實大部分對妖王到底回沒回來還不清楚,至于當初妖王到底同天界做了什麼,知道的人寥寥無幾。況且我們不是懷疑那兩人活着回來了麼。”
十傾曜尾音剛落,霧蒙蒙的結界與地面交接處便多了道虛無的縫隙,那縫隙慢慢張開,形成了門一樣的空洞。
涼落祈心想這結界看着就堅固,留個門确實是很明智的選擇。結界一般無形,隻要尋到缺口就可擊碎,可這種肉眼可見的結界缺口一般藏匿得很深,想要打破隻能硬碰硬。
十傾曜能讓這結界主動打開,委實厲害。十傾曜立在原處沒有進去,在門口等着涼落祈。見他沉思,便喊了一句:“阿祈,怎麼了?”
涼落祈這會兒雙手将帷紗揭上去,一臉嚴肅地問道:“你沒同那清匪神官做什麼約定吧?”
結界一直支撐着會耗去大量靈力,隻是一個葬殓師在妖界憑借自身靈力日夜不停地維持可看到的結界狀态顯然不正常,要麼有外在的靈力支撐,要麼就是開這結界的人在為他們指路。
清匪雖是天界人,但與他們兩個都不熟悉,同僚而已,沒有無緣無故對他們伸出援手的必要。兩個人來同她碰面,也說不過去。
十傾曜愣了一下,當下露出一個使壞的笑,氣定神閑反問道:“阿祈覺得我同她會做什麼約定?”
涼落祈沒找到他居然不好好回答,繃起臉來的樣子倒真有幾分生人勿近的樣子,像極了在臨魚時聽夜公事公辦的涼薄之面。
見他有些氣鼓鼓,十傾曜輕笑地對他伸出手。涼落祈原本摘了帷帽拿在手中,另一手搭在他的手心中,剛邁進去一步,聞言又将帷帽重新戴回頭上:“沒别的意思。就是不知小十有這樣一位朋友。”
十傾曜笑了起來,涼落祈隔着帷紗都能想象出他眯起來的好看的眼睛,眼下那顆長得恰到好處的小痣給他的笑得無害的臉上平添了一絲狡猾。
随着十傾曜邁入門中,涼落祈才發覺原來透過結界看到的表面空無一物不是錯覺,裡面空蕩蕩的,地上隻擺着一支筆,一張紙,幾塊小石子以及一顆……
手掌大的石頭。
這其中的靈力濃郁的本就讓涼落祈感覺熟悉,在看到那塊大石頭後驚奇之情爬到他的臉上,十傾曜借勢放下了他的手。
涼落祈蹲下身又細細看了眼小石子的擺放,确信道:“此處是通向那日蔔混卦之地!”
石頭是他曾試探那泉水中的泉眼時丢進去的,這三件擺物放的順序也有點規律,筆指着紙,紙上擺着小石子,小石子分布在白紙上呈現南多北少,東少西無樣,正是他在南山遇紅蓮時,在那處泉眼中起的卦。
“清匪神官也正想讓我們過去?”涼落祈撿起來那支破舊的筆,自顧自地說了一句“你們兩個想一起了”。
不是人人都會蔔卦,這小石子完好無損地擺在這裡,毛筆的筆尖沖着白紙其實是最簡單的一個卦,甚至算不上蔔卦,就是想告訴他們,她現在在此處。沒有指明那通往泉眼的位置,也沒有道明應該從哪裡找,顯然這位妖族座上賓想給他們一個下馬威:找我辦事,先找到我。
或者說,是給他一個下馬威。
涼落祈轉着一點墨汁都沒有的毛筆望着那張白紙,若有所思地将筆和紙拿在手中。靈力與這結界無關,石頭和小石子也不是此地原物,結界形成的門已關,四周封閉,想入泉眼,唯手中兩樣。
涼落祈将筆重新放回原處,接着将手中紙撕開。
紙被撕成兩半後,腳下土地突然變空,入目的是燃着火焰的兩排壁燈以及蔓延到深處的階梯。兩人對視一眼,涼落祈擡腳走進,十傾曜尾随其後。
明眼看得出來鶴樾高閣層樓分布密集,樓築水平一絕,連地下都能鑿出這樣一個金碧輝煌的通道,可見對這位座上賓用心之至了。涼落祈一路走下來感覺那手掌大的石頭也不能長腿自己上樓階跑到地面上去,故應是這位神官将其帶上來的。
通道有縮地成寸之效,也就走了百步,此路便到了盡頭。盡頭是牆,牆上有兩個圖案,像個陣眼。望着前方的陣眼,涼落祈早有準備,從衣袖裡掏出來了那支毛筆。
他在臨走之際又折身将毛筆帶走了。
這會兒他将筆對着其中一個凹槽嵌入後,牆忽地将兩人吸了進去。涼落祈再睜開眼時,一片晴朗下左側綿延不斷的青山,右側挺直的松柏,正中還有兩棵繞着泉水的樹木。
這次看見的不再是望着泉水的紅衣女子,懸在泉水之上的女子一身水藍色長裙,零散的長發垂在身前與身後,細看還有些卷曲。
她正閉目養神,聽到了動靜她眯起一隻眼睛,偷偷打量起來人。
便是神官,清匪。
清匪一看這人戴着帷帽,立馬閉上了眼睛。打坐久了她伸了個懶腰,紗裙在腰處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女子的曼妙。她重新放下手又立刻将一條盤着的腿放了下來,三重裙擺随風而動,像流動的水。
她腦後绾了一個松松垮垮的麻花髻,兩旁各插了一個白玉步搖。白玉通透,其上的雕花三兩朵栩栩如生,墜下的珠鍊并未随她的動作左右晃動,十分穩當地垂着。
涼落祈見她毫無表示,并未貿然上前,作了個揖,便靜靜等在原地。清匪見他許久沒有開口,閉着眼沖他勾了勾纖細的手指:“上前一點。”
涼落祈照做,剛上前一步,一句清匪神官都沒喊全,下一刻她便睜開了眼睛向自己撲了過來。
清匪停在自己面前,忽得掀開自己遮住面容的帷紗,涼落祈對上一雙眼角微微上揚的眸子,卷長睫毛下的眸中仿若含萬般情,能勾人魂魄,讓人迷離。
她眼睛正彎起,笑得無害,手馬上就要點上涼落祈的眼睛:“這雙瞳真好看。像茂密的種滿了松樹的幽林,天黑後,映着湖,摻着在天空中綻放出的金色煙花落地時的金點。”
涼落祈的瞳平常看去有心之人能發現是墨綠,隻有在光下靠近細細看才能看出是好看的松綠色,晶瑩剔透,還有着稀疏的金點。大多數的時候大家并不會注意,所以将他的瞳色當成了普通的黑色。
涼落祈眨了眨眼,對她說的最後一句不由想到了落地金。臉紅了一瞬,沒想到她也知曉那場表演。
清匪看出來了他的窘迫,離他更近了些,但也止步于上身,惡作劇般地點上他一隻眼。這極具魅惑的動作并沒有讓他陷入分毫,反而感覺閉着眼被人戳着有些難受:“清匪神官,在下涼落祈。”
清匪的手順勢劃了一下,将他頭上的帷帽劃落在地,在想撐開他的眼睛好好看看面前這天上人間獨一無二的祈神時,十傾曜眼睛微微眯起,适時出了聲:“清匪,别過了。”
“你小子,放肆。”清匪也不惱,隻是嗔了一句露出一個玩味的笑,随後離開了涼落祈在旁邊的兩棵樹下将裙擺一掀卧地。
以草地為席,她撐着臉眼中噙笑,帶着幾分明了看着兩人。
樹下投着的陰影使清匪氣質更加出衆,她雪白的長腿在一層水藍的紗裙下若隐若現,頸前大片的雪白更是一覽無餘。胸前卷發的遮擋蓋不住所有肌膚,為整個人又添了幾分蠱惑。
她打了個哈欠以手掩遮,銀繩般的流蘇耳飾順着她的肩頭滑落。涼落祈在入了鶴樾後時常想無論神仙妖怪,在冬日穿如此少的衣服都不畏冰寒,禦流術就這麼好用?
他更喜歡體會四季更疊,春冷料峭,夏陽炎暑,秋融習涼,冬雪暮寒。
“想什麼呢,看我好看?”清匪笑眯眯問道,涼落祈已經撿回了那帷帽,帷帽上沾了點碎草,涼落祈默不作聲地将其拍下,淡淡回道:“清匪神官多慮,在想禦流術。”
清匪撐起身子,望着這個天界出了名的好脾氣似乎生了氣,一挑眉便對十傾曜使了個眼色。奈何十傾曜看都不看她一眼,她覺來無趣,又重新枕回手上,另一隻手中化出了一支毛筆——塵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