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師大人,你如此大費周折讓我來白洲,為了什麼?”十傾曜側過頭,視線經眼尾瞥向身後,涼落祈持着負雪同災離對視,四下雪花零落,竟是短暫的靜谧無聲。
語落間,冰籠落雪,凝結成花,涼落祈注意到斜上方成片的白花,一時沉默。
災離起身,轉過來時發絲輕揚,落雪被靈力裹着順着黑發漸漸消逝,他并未回應涼落祈的話,隻是問:“祈神可覺此處有些熟悉?”
“……”涼落祈瞧了兩圈災離周圍,不是樹就是雪,這樹他認得?他也是剛剛聽小十說了才認得。這雪他認得?全天下不都一樣的雪。
他對此處都沒什麼印象,為何要這樣問他。他來過?也不應該啊,若是來過,除非他腦子壞了,不然不可能不記得的。
涼落祈終得沒想出來究竟哪裡熟悉,這個“熟悉”又是不是别有他意,隻得謹慎道:“恕在下愚鈍。”
災離歎了口氣,擡手接過一片雪花,神色有些落寞。涼落祈見他又不說話了,心裡十分着急,隻是幹着急也沒用,他便隻得去看十傾曜,殊不想後面竟站了好些妖族,為首的水藍色衣裙女子他認得,女子身後的兩人他也認得。
“清匪神官……雲華,店二。”
“别來無恙啊,十傾曜,和……”
清匪輕挪着腳步獨自走到兩人面前,掠過十傾曜走到涼落祈身後,涼落祈回過頭去見她俯身對自己和煦一笑,眼中冷意又毫不遮掩,看得涼落祈心頭一顫,“雀籠裡的涼落祈。”
“……”
涼落祈重新望了眼這冰籠,又聽清匪對災離道:“帝師大人,千裡迢迢聽從上官翩吩咐趕來很累的,能允許我問一下,我聽到的消息是真的嗎?”
涼落祈見清匪說話間背後的手突然拂過冰籠蓦然睜大了眼睛,待那手離開冰籠後他立馬将手重新伸了過去。
指腹一如既往在輕觸上就被刺骨冰意凍傷,涼落祈望着自己冒着冷氣的指尖,複盯上清匪碰過的地方。
“為何你會認為我知道上官對你說了什麼?你所知的消息我并不清楚,其他……倒是聽得了祈神和他渡師對妖族有些想法的傳言。”
災離撚着雪花語氣平淡,涼落祈未來得及開口便又聽店二不忿道:“你們……殺了我們妖王苌庥,硬闖妖王殿不夠,居然還要毀了鶴樾,毀了妖族!”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衆妖一同喊道。
“原來如此。你們也聽到了,想報仇的,仇人就在眼前,各位,上吧?”清匪拍了拍手,一陣勁風吹掀她的裙擺。眼前的水藍墜下後,店二已首當其沖,露着鋒利的獠牙向着涼落祈躍地而起,其身後妖族緊随,白茫茫的雪地中,黑潮洶湧,白地斑駁。
“妖王的左護法性子如此急躁?未曾聽聞呀。”清匪問一旁沒有動身的雲華。雲華見清匪主動同自己搭話,猶豫片刻輕描淡寫地說出了一些往事。
上官翩帶着一身妖力和苌庥的屍體來到鶴樾被雲華所救,雲華安頓好上官翩将店二帶到面前時,店二聽罷前因後果幾乎要喪了理智。
他自小跟在苌庥身邊,同雲華是苌庥的左膀右臂,苌庥為了一個女人将妖族丢給他們久久不歸,店二也并未當回事,隻想凡人壽命短短幾十年他能等到妖王回來,可結果呢,為着為着,竟引來了神仙将自己的命搭了進去!
雲華看到店二碰到那殘破冰籠時瞬間彈出去,又立馬轉了方位攻向十傾曜歎了口氣。這時妖群中冒出了一聲:“掌櫃的就是被他殺死的!”
“可别說!他手裡那把黑戟不就是兇物!”
當初随雲華去旅舍的一妖神色古怪地指着十傾曜手中的戰戟,店二在混亂聲中回過神來,就着漸明天色草草掃視了眼戰戟,戰戟被十傾曜猛地一掀。店二淩空一翻身握住了戰戟末端,惡狠狠地瞪着他。
上官翩現在他動不得,面前這兩人他是恨不得立馬沖上去将他們千刀萬剮!
其餘妖看十傾曜行動受限頃刻撲上前去,卻又見他一掌将戰戟向外一推欲沖出圍攻,涼落祈瞧妖族人數衆多手從袖中滑出,兩指并攏手腕一翻喝道:“天作之合!”
天作之合從其懷中應聲而出,一頭鑽進妖群裡将群妖亂舞炸開,十傾曜同店二周旋着矮身将手伸入雪地,店二不知他何意,隻見正望着同類四下張望着的視線突然白茫茫一片,手下一松,淨川脫離,十傾曜反手将戰戟向涼落祈的方向一扔,另一手也握住了天作之合的劍柄。
至此店二才反應過來面前的雪牆是十傾曜手中那把劍揚起來的!
“殺人兇手跑了!”
“别放過他!”
“追上他!”
妖族窮追不舍,十傾曜執劍又揚起一片雪白,雲華盯着那漆黑戰戟飛向冰籠某處,心忖為何不是抛在籠子殘損處,而是擇了一個怎麼也不會想着從那裡破壞籠子的籠圈上,下一瞬眼睛便突然瞪大。
隻是她還未來得及驚歎,一聲戲谑先入耳中。
“什麼啊,這麼熱鬧,也帶我一個呗?”
短短一句玩笑話讓妖族霎時靜默大片,擇韶被一大個頭扶着在雪地中邁步而來,災離遠遠便望見他胸口和肩上被貫穿的血迹,又瞧見他身後基本被擡來的歸錦,揉了揉眉心,又歎了口氣。
“怎麼不說了?不是找到罪魁禍首了?”擇韶所行之處妖族紛紛讓路,他走到一衆人身前,對十傾曜和涼落祈戲谑一笑,“還不是被抓住了,跑什麼。”
見耳根終于清靜,清匪拿下堵着耳朵的手撇了撇嘴對雲華一攤:“我明明是問十傾曜欲滅了妖族的傳言是從哪兒聽來的。”
“還有什麼好确認的?”雲華沒好氣道,“你也看到了,十傾曜手裡那把黑戟就是證據!”
說到此處雲華頓了一下,旋即勾唇望向清匪,眼中帶着幾分嘲諷:“說起來……我記得清匪大人你當初還包庇了他們呢?”
清匪隻拍了拍她肩,語重心長道:“怎麼就蓋棺定論上了?年輕人,還是要沉住氣啊。”
清匪在妖族當座上賓也已許久,對妖族人的脾性略知一二,低等妖沒腦子,中等妖沒能力,但都易怒沒耐性。
那這就有意思了。清匪一臉平靜地同災離對視。中等妖們一臉燥氣,顯然是被鼓動着做了些什麼事,結果失敗了,又不服氣地追上來。
究竟是誰煽風點火了呢。
這不是明擺的眼前人嘛。
見災離對自己笑了一下,清匪愣了愣回了個笑瞅向涼落祈。涼落祈自然也聽到了兩人的談話,眸色逐漸暗下。
清匪在臨魚同他提到過卝生由一位神官看管。且先不談畫月凝霜,如若帝師不聞半點風聲,擇韶不可能随便帶着如此多的妖族埋伏十傾曜進而對付自己。若是帝師令妖族聽命擇韶,擇韶如此為所欲為就能說得通。
為何一定是在卝生埋伏?要将他引來白洲,哪裡都可以。
所以……凝視着身旁十傾曜棱角分明的側顔,涼落祈默默收了目光又擡眸。掌管卝生的神官,是擇韶啊。
眼下擇韶在此,無論是跟着清匪來的還是卝生來的妖族都停了動作像在等某種命令。卝生也有妖族,是妖王苌庥多年不在,已經為擇韶所用了嗎。不管怎麼看,這其中都有帝師的默許才是。
“阿祈。”十傾曜低聲喊了涼落祈一句來,以眼神示意冰籠一處。剛剛淨川與一籠條相碰竟将籠條斷裂折損,涼落祈不動聲色地将手背到身後幻出了星河刃。
他們被妖族包圍,現下身後隻有雲華和清匪,擇韶和帝師都在盯着這邊,涼落祈不敢貿然回頭,隻盯着擇韶道:“敢問擇韶大人可知入鶴樾的神仙有幾人?”
“以為在試探誰啊?”擇韶停頓片刻兀自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不過動作過于浮誇,笑了沒兩聲便捂着胸口彎腰咳了起來。在場人皆靜靜聽着他咳,涼落祈趁機用星河刃繼續磨着冰籠。
“青凰你可不要賊喊捉賊,當時我的确在鶴樾,但我們住在離你們十萬八千遠的水雲間。”擇韶邪邪一笑,“不信可以問帝師啊。”
涼落祈想借來妖族的神仙有幾人以此确認那晚殺了木掌櫃的人是不是他,紅蓮是偷偷來鶴樾的,沒有用使筆,神官自然不會将她記錄在下界神仙行列内。若擇韶脫口而出一個數,無論是幾,都是對當晚人數作出的反應,那自己便可借題發揮試着引出擇韶在場。可惜擇韶頓了頓沒有明說,這便無法證實他在場了。
衆人目光又望向災離,災離聽到擇韶叫自己從思索中回過神來,颔首道:“這應不算秘密,當時我與擇韶的确在水雲間,并未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