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死者屍體被安置在司天監特制的淨室裡。
室内四周牆壁均以朱砂畫滿符箓,屍體上以金針封穴,避免屍變。但面上依舊黑氣隐隐,疑有屍變之兆。
薛無咎甫一入淨室,便幾不可見地蹙起眉頭,眸色微沉。
司天監監令林思莊與兩名掌令使早已在旁躬身行禮,薛無咎略擡擡手,不遑多言,快步走到死者身旁。
屍體黑氣沉沉,鬼氣森森,粗看之下确乃“妖”“魔”“鬼”“精”“怪”五目中的“鬼”所為。
可鬼這東西,有形無體,至多成煞。通常伎倆不過為擾人心智、吓人魂魄,有能者也莫若奪舍上身,再世為人,即便是惡鬼也沒有如此尖利的手指将人剖腹開膛的。
薛無咎目光似刃,将三人形容、面态、屍身寸寸切割,在看到高某血凝成塊下一片半梅金箔後,眼神蓦地一沉。
“監正,不可用手觸碰屍體!”見上峰作勢便要以指探屍,林思莊臉色微變,忙出聲制止。他聲似冷泉,素持雅正,難得見這般驚然模樣。
薛無咎聞言微頓,側眼給了他一個“放心”的眼神。
從小他的體質便異于常人。六界之中,除人外,凡妖魔鬼怪精皆難以傷他。而今這小小屍煞之氣,他自然更不會放在眼裡。
可林思莊不知其秘。見薛無咎不聽言,這才将帶着貂絨手套的右手伸了出來,淡聲道:“監正請看,昨日屬下右手不小心碰到了死者外露的皮膚,手就成了這樣。”
衆人循聲看去,皆一驚。隻見脫掉手套後的一隻手血肉盡枯,嶙峋指骨間僅剩一層薄薄人皮附着其間,狀如雞爪,形如枯枝。
“怪不得這兩日你都避着我!”站在他身旁的司相掌令使百裡淳先急了,濃眉緊蹙,說着便要去拉林思莊的手細細查看,被林思莊不動聲色躲開。
“慎言。監正在上,莫要胡鬧。”林思莊眉心雖蹙,語氣卻是低柔,由着百裡淳拉着他手臂滿眼痛心,轉首朝上首的薛無咎行禮告罪。
薛無咎瞥着百裡淳自脖根兀自升起耳後的淡淡薄紅,暗道某人又裝大尾巴狼,這欲擒故縱,示弱扮憐一套套的,怪不得傻小子不過半年就被收入懷中了。
“我看看。”
不同于對百裡淳的躲避遮掩,聽薛無咎言後,林思莊便将手大大方方伸到到他面前,任他查看。
同時,薛無咎老神在在的樣子也讓他心底升起一絲隐秘的期盼來。
說不在意這隻枯手是假的。作為司天監乃至整個大唐最頂尖的符術士之一,雖說不影響他斬妖伏魔、除邪降祟,但他向來極重規行,又重度強迫,這雞爪似的右手與狀若玉管、豐瑩修潤左手一對比,如白宣染墨,終究難堪;何況那心尖在床笫間——
“監正,子魚這手有辦法複原麼?”見薛無咎瞧了半響無言語,百裡淳眼中焦色愈濃。
血肉已盡、指骨畢現。這“起死人、肉白骨”之術凡人如何能做到。
罷了,日後多練練左手罷。
見薛無咎沉默,林思莊便已了然。在衆人沉默的目光裡,他不急不緩再次帶上手套,一邊安慰淚意泫然的百裡淳,一邊對薛無咎道:“還請監正莫為此煩憂。”
“和他們相比,這不算什麼。當務之急,是揪出這禍鬼,避免無辜百姓再次喪命。”他目光投向陳屍台上的三人,語聲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