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市區,大白走到離家兩個路口,被人群堵得走不動。
人群裡傳來叱責的聲音:“年輕人,看你相貌岸然,你撞了人就想跑嘛!”
又長歎:“人心不古、世風日下哦。二十年前,我當兵的時候,人人都争做活雷鋒。”
一輛帕薩特前的地上坐着一個老人。灰白的頭發,戴着眼鏡,穿着細格子襯衣,身邊散落幾本教材,像是附近中學的老師。
明仔急得脖子上鼓起一根根青筋,粗聲粗氣地說:“我沒撞人……”胸脯上鼓鼓脹脹的肌肉,仿佛要撐破襯衣。
他往前走了兩步,老人吓得手腳并用往後退,
有個熱心人看不下去,攔住明仔,“噼裡啪啦”一通說:“老先生既是退伍老兵,又是文化人,退休工資比你工資還多呦,犯得着訛你的錢嘛。”
“其實,也沒那麼多……”老人虛弱地嘤咛一聲,想插嘴。
熱心人沒聽見,心急火燎地搶走話頭:“趕緊送人去醫院,好好道歉,說不定老先生就原諒你了。”
明仔朝老人伸手,想扶他起來。手指剛碰到衣袖,老人抱着小腿“哎呦哎呦”叫疼。
明仔縮回手,不知所措。
童真旁觀了片刻,擠進人群,站在老人跟前,靜靜地看着他。
老人擡頭看了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心虛。他“艱難”地站起來,轉轉腳腕,一臉“驚喜”地說:“不疼了,真是神奇!”他拍拍明仔的厚胸,說:“看你面相,天圓地方,是個老實人。這次就算了,以後開車小心點。”
說完,老人調轉腳尖要走。
童真冷冷地喝道:“老伍!伍鳴山,你站住!”
老人定定地站了兩秒,忽然一個閃身,消失在不遠處的巷口。
明仔撿起掉落的假發和眼鏡,哭笑不得。
童真把老伍扔在地上的書本撿起來。有點眼熟。打開後發現每本書上都有自己的簽名——都是他高中用過的教材。
人群散了。兩人把各自的車挪到路邊。
明仔道謝,說:“要不是你,我今天恐怕是暗室裡穿針,難過。”
又問:“那人你認識?”
童真頓了頓,說:“認識,但我和他不熟,一點也不熟!”
明仔彎腰從車裡拿出一疊傳單,抽出一張給童真,說:“遊泳健身瑜伽,要不要了解一下?”
童真這才看到他運動服的胸口處繡着某個健身館的标志,詫道:“你跳槽了?”怪不得那個晚上,他沒在苟勝利的飯桌上看見明仔。
明仔搖頭,歎了一口氣,說:“不是。我被開除了。勤少說我失職,害得韓少摔破腦袋,還扣了我好幾個月的工資。我現在做健身教練,你要是感興趣,我給你打八折。”
童真心虛地避開他的目光,心裡因為内疚而感到酸楚——若不是他,明仔也不會丢工作扣工資。
他靠着車,低頭用傳單疊着千紙鶴,喃喃自語:“也不知道韓少的傷勢好點了沒有,有沒有按時吃藥。”
童真不禁問:“大家都說韓少不是個好人,你為啥還挂念他?”
“他的确不算好人,但對我有恩。我以前是個舉重運動員。三年前的一場比賽,我貪功冒進,上了一個超過我個人極限的重量,結果腰椎受了重傷。要不是韓少,我現在是個半身不遂的廢人。”
明仔頓了頓,又說:“其實,韓少挺可憐的。我聽老傭人說,他小時候聰慧乖巧,在經商上極有天賦。他剛上小學,老韓總就帶着他參加各種商務談判,他不僅能聽懂,甚至還能對一宗跨國并購的交易結構提出創新性意見。若不是十歲那年出了一場意外,他也不至于變成現在這樣……”
“不要再說了,我不想聽!”
童真捂上耳朵,鑽進大白,留下一臉錯愕的明仔,匆忙離開。
車剛進小區,老全攔住童真,欲言又止。
見他不說話,童真繼續往裡開,老全幹脆杵在車頭前。
童真有點急躁:“咋了嘛?”
老全往小區裡指指,神秘莫測地說:“你老婆惹了不該惹的人。你先去外頭轉轉,等我通知。”
“老子渾身都是膽膽,怕他是個鏟鏟!”
童真把車停在一旁,摔門而出。
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坐在單元樓門口,朝樓上大呼小叫:“林珊,你有本事勾引我老公,你有本事下來啊!”
樓上許多窗戶開着,探出好奇的臉。
見圍觀的人多了,王皓老婆說得越發起勁,滿嘴污言穢語,一口一個“騷貨”、“賤人”、“狐狸精”地叫。
童真氣勢洶洶地走近,厲聲喝道:“你是哪個?”
王皓老婆擡眼打量了一番童真,看他一張清秀和氣的娃娃臉,臉上沒有絲毫懼怕。但她止了髒話,好像在童真這樣的人面前展露醜陋的一面,怪難為情似的。
“林珊,你曉得吧?勾引我老公,差點害得我們家破人亡,我要敗壞她的名聲,讓所有人都知道,林珊的真實面目。”
“你老公是哪個?”
“王皓。他們倆是同班同學。”
童真想起那個情人節送玫瑰花的“王先生”。他豎起眉毛,問:“你咋能确定,是林珊勾引你老公,而不是你老公見色起意,騷擾林珊?”
王皓老婆愣了幾秒,帶着哭腔控訴:“我老公可乖了,每天下班準時回家,還給我洗腳洗内褲,外面的女人,讓他多看一眼都不肯。這樣的老實男人,要不是林珊勾引,咋會生出花花腸子?”
又說:“又不是我一個人這麼說她。好多年前,她的風言風語就傳得滿鎮子都是喽。”
童真的拳頭不知不覺捏緊了,咬牙切齒地說:“你給老子閉嘴!”
王皓老婆反應過來:“你是她老公嘛!你的頭上都綠油油的喽,好一隻忍者神龜嘛?”
一股怒氣從腳底闆升騰而起,逐漸聚集在拳頭上。童真覺得手指的每個血管都要漲開了。
老全匆匆跑過來,拽住童真,說:“有話好好說,千萬别動手。”
王皓老婆低頭頂上來,像求撸的貓咪一直往他胸口湊,說:“有本事打我啊!來啊,來啊,快打我嘛。”
“不打不是男人!”
“不打活該戴綠帽!”
“好他媽欠揍啊!”老全松開童真的手,磨着牙說:“你再不動手,老子就要上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