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一個塑料袋直墜而下,直接在王皓老婆的頭上爆開,醬色的剩菜剩飯順着頭發淌得四處都是。
童真和老全不約而同捏着鼻子,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樓上三胞胎笑嘻嘻的臉從窗戶上一閃而過。
王皓老婆追着老全跑:“你是保安,你不管管?”
老全嚷嚷:“我管不着,你報警呗。”說完,他一溜煙躲回保安亭。
王皓老婆轉身去追童真。
童真吓得鑽回大白。
王皓老婆原地跺了跺腳,哭喊着沖進單元樓。片刻之後,樓上女人叫罵和小孩的哭聲傳了出來。
童真對三胞胎以及他們隐身的母親産生了一種微妙的感情。
不敢回家。
默默調轉車頭,童真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轉。看着外頭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才意識到,今天是個周末。
一家三口推着購物車,從超市裡有說有笑地走出來。這種場景,讓他有種喪家之犬的凄清感。他很想給林珊打電話,号碼摁了一半,又覺得沒啥意思。
路過一家二手車行,童真踩下刹車。
車行經理用他細小但精明的眼睛,将大白前前後後、裡裡外外犁了一遍,對童真舉起五個手指頭。
“五萬不得行哦,”童真指着儀表盤,急切地說:“還是一年内的次新車,裡程還不到一萬。”
車行經理加了一個手指頭:“再加一萬,六萬”,他指指車頭,又說:“這裡的劃痕,要扣兩千。一共五萬八。”
童真撫摸那片彗星尾巴似的劃痕,眼中淚花閃閃,像即将和親人告别一樣哀傷。
“要不是趕水牛上山,逼到頭上,我也不至于走到這一步。”
“相信我,我報的是實價,”車行經理頓了頓,說,“你要是實在舍不得,不如改辦抵押貸款。車子還是你的。”
又補了一句:“當天就能放款。不過,利息不低,你可要想好。”
童真眼睛一亮,像水洗過的藍天:“去哪裡辦?”
“我們就有這項業務,你跟我來。”
離開二手車行時,童真的賬戶裡多了五萬塊錢。他又去銀行,開了一張支票,寄還給韓東勤。
挂号信投進郵筒的一刻,壓在肩膀上的石頭消失了,童真輕松得像剛出水的鴨子,忍不住甩甩頭發、甩甩手。
他又可以坦然地回火鍋店了。
車剛停穩,鄭藝湊上來,問:“你聽說了嘛?城南新開了一條夜市街,好多人哦。老闆租了一個星期的鋪位,讓我做點奶茶去賣。剛好你有車,陪我一起去噻?”
童真爽快地答應了。
鄭藝負責做奶茶,他負責給塑料杯覆膜,然後一杯一杯碼進保溫箱裡。
燈火闌珊時,大白的後備箱已經堆滿了各種口味的熱奶茶。
鄭藝拿出一張紙闆,用彩色馬克筆手繪了一個招牌:兄弟倆奶茶。空白的地方,還畫了兩隻萌萌的貓咪頭像。
他把招牌端到童真面前求表揚:“咋樣?不錯吧?”
看見鄭藝的畫,童真的心都變得柔軟了。
他舉起大拇指,說:“以你這個水平,明年一定能考上美院的研究生。”他從火鍋店倉庫裡翻出一卷小彩燈,圍在招牌上。彩燈一閃一閃的,好似貓咪的眼睛在眨。
鄭藝握緊拳頭,眼睛中栖居着陽光般的自信:“等我考上了,成為藝術家,再也不用靠打零工賺錢了”
到了夜市,童真幫鄭藝擺好攤位。
天南海北的小吃都聚到同一條街上:長沙臭豆腐、東北烤冷面、新疆羊肉串……還有賣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兒,甚至還有一個攤位在賣蜥蜴和蛇。
燈火璀璨,人聲鼎沸。周圍熱熱鬧鬧的,每個人都在大聲說話,大口吃東西。
童真東張西望,也忍不住高興起來。
鄭藝不知從哪裡掏出一對快闆,一邊打,一邊吆喝起來:
“天若有情天亦老,這裡的奶茶就是好。
有緣千裡來相會,這裡的奶茶真不貴。
若想青春永不老,水果奶茶少不了。
走過南、闖過北,路過這裡喝杯水……”
鄭藝的奶茶賣得很快,短短一個小時,後備箱差不多清空了。
留了最後兩杯沒賣,鄭藝從隔壁攤買了兩串烤鱿魚。
兩人坐在小馬紮上,一口鱿魚,一口奶茶。
鱿魚複雜的辛香味,讓童真連連打了好幾個噴嚏。他從口袋裡掏紙巾擦鼻涕。
“你掉了一張飛飛兒哦。”
鄭藝撿起一張折成四方的紙,把它展開。
鄭藝驚得合不攏嘴:“這是哪裡來的?”
童真偏頭看了一眼,心跳漏了一拍。
這是一張素描小像。紙的邊緣不齊,像是随手從哪個本子上撕下來的。童真不懂畫的好壞,看到畫的那個刹那,居然有一種要落淚的沖動。
韓東臨畫的是他。将臉貼着幹草床墊,默默流淚的那個他。
“路邊買的,十塊錢一幅。”
鄭藝搖搖頭,說:“我才不信。這線條、這筆法、這意境,連我這個學了十年畫的都不如,是大師,一定是大師的作品!”
“大師個鏟鏟!癫師還差不多。”童真奪回小畫,團成一團,扔進旁邊的垃圾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