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東調轉腳尖,跟着馬經理上樓。
馬經理走兩步,回個頭,生怕這個潛在金主跑了似的。見童真也跟着,他還心想,大客戶的氣度就是不一樣,連司機都長得這麼養眼,就是看起來有點憨憨的。
叢叢的聚光燈下,裱在鏡框裡,被馬經理當做“鎮館之寶”的,是一張素描。
童真瞪大了雙眼——這不是韓東臨畫的《大馬趴》嘛?
賈東泰然自若,依舊仔細觀賞一番,搖搖頭說:“不好。”
馬經理生氣:“你再看看?這畫法、這構圖、這意境,咋就算不上好?”
賈東淡淡一笑,指着畫中人物的眼睛,說:“眼中有光,畫是活的;而樓下看起來花裡胡哨,卻皆是死物。你不覺得,這幅畫和樓下那批,不是一個人畫的嗎?”
像被雷劈了,馬經理怔怔地立在原地,圓潤的臉龐隐約透着青色。被賈東這麼一點撥,他早就埋在心頭的疑問如雨後的種子,迅速竄出芽來。怪不得鄭藝再也沒有畫出一幅和《大馬趴》一樣卓越的作品。
會議室裡側的門開了——原來還有一個房間,看屋裡的擺設是個休息室。
鄭藝伸了個懶腰,手指順路抹掉眼角的眼屎——為了籌備這場展覽,他熬了好幾宿,好不容易補了一個覺。
眼神清明了。
掃視了一圈,看見《大馬趴》,看見馬經理陰晴不定的臉色,鄭藝吃了一百個螢火蟲,啥都明白了。他強裝鎮定走向前去,支支吾吾地說:“童哥,阿東,你們來了咋不和我說一聲?”
賈東盯着他的眼睛。目光好像一柄錘子,一下一下砸得鄭藝想要鑽進地縫裡去。
“你送給我的,就是我的喽……”這個問題,鄭藝仔細想過。這事他做得不地道,但也情有可原——你看,上面他署名的是“丹青手”,又不是“鄭藝”。丹青手在某種語境下,也可以是個統稱,既包括鄭藝,也可以包括阿東。
賈東笑了,笑意淺淺地浮在冰霜般的臉上,像面具上塗的一層蠟,詭異又瘆人。
童真覺察出不對勁。未等他反應過來,韓東臨一個箭步上前,捧起《大馬趴》摔到地上,從一地的玻璃碎屑中抽出畫紙。
馬經理像被踩住脖子的鴨子,吓得嘎嘎亂叫:“有話好好說,好好說——啊——”
紙屑紛揚而下。
馬經理雙腳一軟,跌倒在地。
破碎的,不隻是一個人的心。
鄭藝氣得罵了一句“草你媽”,一個餓虎撲食朝韓東臨撲了上去。
鄭藝和韓東臨兩人扭成麻花,滾在地上。更準确地說,是韓東臨單方在揍鄭藝。鄭藝哇哇慘叫:“阿東大師,别打了,都是我的錯還不成嘛。”
童真分不開兩人,喊馬經理幫忙。
馬經理啐了一口唾沫,說:“雜種,敢诓老子!打死拉倒!”
童真:“他要真死喽,你可一分本錢都收不回來!”
馬經理想想送出去的跑車,哼哼唧唧地爬起來。
他和童真分站兩邊,像掰大閘蟹似的,把麻花一分為二。
鄭藝趁馬經理不留神,掙開他的手,一溜煙蹿下樓。很快,樓下傳來跑車發動機轟鳴的聲音。
看着跑車縮小至一個藍點,直至消失,馬經理捶胸頓足,一怒之下拽掉了一頭長發。原來是頂假發。
看着他半秃的腦門,童真覺得順眼多了。
馬經理懊悔了一陣,轉眼把目光投向韓東臨,問:“《大馬趴》真是你畫的?”
韓東臨傲嬌地擡着下巴,看向别處。
馬經理眼睛裡精光一閃,想出個辦法:“從此以後,你就是丹青手。有什麼條件,盡管開口!”
“哪個敢賣老子的畫,老子揍得他找不着家門。”韓東臨惡狠狠地說。
馬經理縮了縮脖子,心裡疑惑:這人咋變臉比翻書還快。剛剛比紳士還貴氣,現在比地痞還流氓。轉而一想,藝術家不都得有點精神病?
“既然如此,那我們算一下賬。你毀了我的畫,得賠錢!”
童真連忙說:“這畫是他畫的。”
“你是不是送給鄭藝了?”
韓東臨點頭。
“鄭藝把它賣給我了,我拿跑車和他換的。這畫是我的,你撕了我的畫,得賠!”
這話沒毛病。
童真虛弱地問:“多少錢?”
“一百萬!”馬經理語氣比寶葫蘆裡放出的妖怪還要大。不過,他的語氣一轉,又說,“如果你答應和我簽獨家,這一百萬我就當誠意金,送給你。”
沒想到,唯一一次帶出來,韓東臨就闖了一這麼大的禍。童真的心裡打着算盤,計算自己得炒幾年辣子雞,才能堵上這個窟窿。
他沒好氣地瞪了韓東臨一眼。
韓東臨眼一翻,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