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提前打好預防針,否則到了畫展,西西哭着要宋大師,童真無論如何也變不出來啊。
“我昨晚夢見宋大師了。他說我今天能遇見他。”
童真不以為意,輕輕地擦掉兒子嘴角的芝麻粒兒。
華城的路,又寬又直,好像一根杆子,一下捅到西山去。
距離藝術中心還有兩站地,一片巨大的圓柱形白色建築就出現在了視線的盡頭。
原來是個煉油廠。煉油廠搬遷後,經過重新規劃,由宋氏集團出資,廠房被改建為文藝中心,挂牌為“丹青藝術中心”。
畫展位于正中心最大的一個油罐中。
白色的水泥牆上挂着巨幅海報,幾個黑白的不規則的幾何色塊疊在一起。一枝紅色的箭頭,以一種勢不可擋氣勢,斜刺入色塊中。
許多人駐足在海報前面拍照留念。
童真看了好幾遍,不明其意。身旁有人議論,說這是新造型主義、達達主義和超現實主義的融合,叫“超現實立體探戈主義”,意思是繪畫的感情和節奏,與探戈一般激昂和濃烈。宋丹青的突破,被藝術界評為“現代藝術近三十年來最偉大的革命”。
開展第一日,人很多,烏央烏央地往裡擠。童真抱起西西,護着林珊,随着人流往裡走。
進了展廳,人流四散而開。各方來客像反刍的偶蹄科動物一樣在一幅幅畫前來回踱步,煞有介事地交頭接耳。
童真東張西望找西西的畫。
“爸爸,我的畫在那裡!”
西西興奮地指着挂在拐角的一幅畫。
與其他畫作相比,西西的畫前沒什麼人欣賞,有點冷清。
父子倆并排坐在長椅上,欣賞牆上的畫作,小聲地交頭接耳。
“西西,你告訴爸爸,你畫的是啥子?”一個方框裡面,有兩顆紅心。童真猜想是一張紅桃二。
“我畫的是你啊?”
“啊?”
“這是你的頭,這是你的心髒。”西西墊着腳尖,揮舞着手,努力講解。
“為啥我的腦殼是方的?還有,為啥我長了兩顆心?”
“李老師說,藝術是一種感受,”西西忽然露出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他把臉貼在童真的胸口,聽着有力的心跳,說,“爸爸,你有兩顆心,一顆心在這裡,另一顆心失蹤了。”
“是嘛?”童真下意識捂住胸口。
展廳的光線很暗,燈光都聚集在畫上。一眼望去,牆面上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光暈。看得久了,童真打了個哈欠,困意像潮水一樣湧上來。
迷瞪了一會兒,他揉了揉眼睛,大驚失色:西西不知何時跑開了。
他大喊了一聲:“西西!”
幾雙眼睛“刷刷”瞅過來,看看他,又看看牆上“禁止喧嘩”的标志。
像溯遊的魚,童真在人群裡穿梭尋找,同時在關愛媽媽中發布了求助信息,附上西西的照片,同時開放自己的定位。
沒過一會兒,一位叫“餘蔓蔓”的用戶回應了,說孩子在自己身邊,馬上給他送過來,讓他原地别動。
一位男士牽着西西走來。
他身形微胖,戴着黑框眼鏡,蓄着絡腮胡。穿衣風格一言難盡。格子西裝的款式有點老氣,腳上穿着一雙老人健步鞋,斜跨着一個包。和水電公司的抄表師傅有點像。
像是讀出童真的意外,男人笑笑說:“我用的是我太太的賬号。”
童真更意外了:“關愛媽媽有規定,會員必須實名。”
“作為創始人,這點例外還是能夠允許的吧?”
啊,他就是傳說中的史先生?
史陽是個實在人。他掏出皮夾,把身份證拿出來給童真看。他說:“關愛媽媽的創意來自我的太太,她才是01号會員。”
童真這才想起,王棋提過,史陽的太太在四年前因為車禍過世,腹内的孩子也沒保住。為了避免更多的女性陷入類似的遭遇,史陽才決定把“關愛媽媽”做大做強。
童真很歉疚:“我剛注冊不久,不清楚這些,抱歉。”
林珊蹲下來對西西說:“史叔叔幫助了你,你該說什麼?”
西西擡眼看了一眼長相粗犷的史陽,縮到童真的腿後。
史陽笑眯眯地探頭,忽然朝他做了個鬼臉。一團絡腮胡中突然吐出半根鮮紅的舌頭。西西倒吸一口涼氣,将頭埋進童真的風衣下擺裡。
史陽不欲多聊。他雙手托腮,癡迷地看向挂滿畫作的牆壁:“我準備好沉浸在藝術的海洋裡了。”話音未落,他迅速切換模式,眼神逐漸迷離,神魂不知遊向何方。
這時,一個戴着帽子的男人擦肩而過。童真心念一閃,追上去拍他的肩膀。一張陌生的臉回頭,表情疑惑。
不是他。
童真抱歉地擺手。他哂然一笑,自己居然因為西西的一句童言稚語而抱有期待。
逛到快要閉展,西西走不動了,伸手要爸爸抱。他把下巴搭在爸爸肩膀上,小聲問:“爸爸,宋大師真的不來了嘛?”
童真和他一樣失望:“我們回家,爸爸帶你去坐更長的巨龍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