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咯咯咯”地笑出來。
史陽擦着臉,尴尬地笑了一聲,毛茸茸的嘴唇咧出一線潔白的牙齒。
“程序出了Bug,小菜一碟!我馬上就能修好,給我一個機會!”史陽從挎包裡掏出電腦,十指在鍵盤上上下翻飛。
公交車的車辮子重新歸位。
司機吆喝:“車子修好喽,大夥兒快上車!”
大爺打趣:“您不是撂挑子不幹了嘛?”
“我不幹,您這老胳膊老腿兒,能回五棵松嘛?”
巨龍車載着一肚子人走了。
留下他們三人,以及一輛死活不肯開車門的老頭樂。
又一輛車從他們身後駛來,停下。
西西暗暗數了數——這回是四個圈。
一位女士降下車窗,問:“是童先生和西西嗎?”
童真點頭。
“我是宋先生的秘書,姓程。宋先生想見你們一面。”
史陽湊上前:“那我呢?宋先生想不想也見一見?”
程秘書不響,升上車窗。
童真牽着西西上車,史陽扒着車門,想上又不好意思上。
車窗又沉下來。程秘書暴躁:“還上不上!磨磨唧唧的算哪門子的男人!”
史陽手腳并用鑽進車裡。
路上,他讓童真揪自己的胳膊,一邊疼得龇牙咧嘴,一邊笑得壓不住嘴角:“這是真的。我居然能見到宋大師!”
車從藝術中心另一側的小門進去。小門上挂着“非請勿進”的牌子。
下車後,穿過一條幽暗曲折的走廊,程秘書推開盡頭一扇厚重的門。然後,他們走進一片光亮裡。
跟在程秘書後面,童真努力讓自己的表情正常,步調平穩。西西在他後面追:“爸爸,等等我,你走太快了!”
這是一間畫室,半邊屋頂是玻璃頂棚。金色的陽光肆無忌憚地透進來,整個房間像過度曝光的底片。
宋丹青背對他們盤腿坐在蒲團上,雙手搭着膝蓋,閉目養神。
“噓,宋先生在冥想,不要打擾他。”程秘書豎起手掌,止住衆人前進的步伐。
童真呆呆地看着宋丹青的背影。
清瘦,微微有點駝。蓬松黑亮的及肩長發被陽光曬出一種金屬的質感。
房間很安靜,童真隻聽見自己的呼吸聲。誰也不敢打擾這位偉大的藝術家,生怕驚擾了電光火石間的靈感閃現。
“呼噜……”
童真用氣聲提醒史陽:“你喘氣小點聲。”
史陽張大嘴,用手指指自己,狂搖頭:不是我。
兩人齊齊看向程秘書。
程秘書随手抽了一張紙巾走過去,拍宋丹青的肩:“哎,醒醒,擦擦口水。”
宋丹青慢悠悠地坐直身體,張開手臂伸了個懶腰。
他懶洋洋地邁着大步,朝他們走過來,坐在離他們最近的一張包豪斯風格的椅子上。
細長的丹鳳眼裡,瞳仁很黑。是深不見底的幽深,仿佛能看到靈魂深處。隐約間,童真的鼻子捕捉到了一股很好聞的味道,幹燥溫暖。
西西松開童真的手,“哒哒”迎過去,一點也不認生地站在宋丹青的面前,仰頭問:“你就是一隻耳嗎?”
童真:“西西!”
宋丹青:“你猜。猜中有禮物哦。”
史陽激動地舉手搶答:“您通過假裝受傷昏迷,來測試人心,抨擊這個社會人心不古、世态炎涼……”他越說越激動,“但這個世界終究是善意的。隻要人人獻出一點愛,每位遇困的人都能得到救贖。天啊,您的立意和關愛媽媽是多麼契合!原來我們都是您play的一環!”
大腦CPU運轉過快,史陽的臉都憋紅了,配上密密的絡腮胡,整張臉像塊一頭燒紅了的煤炭。
宋丹青拍拍手:“說得好!但我從不關心世道的好壞,因為它早就壞到無可救藥!”
西西蹙着淡淡的眉毛,思索了許久,大聲說:“梵高!”
“Bingo,答對了!”
一百三十年前的今天,梵高畫出了《星空》。
史陽在心裡捶胸頓足,懊悔自己說得太快,怎麼連印象主義是宋大師的信仰都忘了。否則,今天要一個簽名還不是三個手指捏田螺,有十足的把握。
宋丹青揉揉西西的腦袋。軟軟的頭發有羊駝毛的手感,讓他忍不住多揉了幾把。西西覺得挺好玩,跳起來去夠宋丹青的頭發,被童真攔腰抱起來。
“西西,願不願意當我學生?”
此言一出,衆人皆驚,除了在童真懷裡掙紮的西西。
“您的意思是,收西西為學生?”童真一時難以消化,不由得再确認一遍。
宋丹青:“我意思不夠清楚?”
“在這裡學嗎?”
程秘書:“這裡遠離鬧市、環境清幽,難道不好嘛?”
“好,當然好。可是西西還小,我們家在山城……”
史陽興奮得一塌糊塗,恨不得做童真的嘴替應下這等好事。
宋丹青看了一眼腕表,淡淡地:“我還有要緊事,你們回家好好考慮一下吧。”
臨走時,童真長了個心眼,悄悄把錢包扔在一盆綠植與牆壁的縫隙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