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飛機,童真去機場的車庫取車。
他先把宋丹青送到希爾頓酒店,定好第二天出發的時間,就帶着西西往家趕。
家裡種的綠植托給徐娟定期來澆水,但打掃衛生,徐娟是不會幹的。這一走就是好幾個月,也不曉得家裡積了多少灰。
看着西西疲憊的小臉,童真一路上盤算打掃衛生的時間,心裡難免有點焦慮。
打開家門。
一個年輕女人從沙發上彈起來,震驚:“你是哪個?咋會有我家鑰匙?”
童真半張着嘴:“你是哪個?咋會在我……”
林超穿着大褲衩子從衛生間裡跑出來,捂着童真的嘴,把他推到門外,順手關上門。
沙發上坐着的,是林超的未婚妻,叫安娜。安娜父母在本地做建材生意,家底殷實,市中心有好幾套房子和店面。林樹不想在親家面前矮了氣焰,在介紹自家房産時,一時虛榮心作祟,把童真這套房子也算了進去。
這套房子房型好,南北通透的次新大三房,還離安娜的公司不遠。安娜來看了一眼,就相中了,要求把這套當做婚房。林樹騎驢難下,隻能應承下來。
童真:“這房子我出錢了,房産證上也有我的名字。這麼大的事,總該告訴我一聲吧?”
林超不好意思:“爸媽和林珊說過了,林珊沒意見。我還以為你知道這事呢。”
童真瞥了一眼屋裡,發現他精心養護的羊毛地墊上濺了好幾團醬油色的污漬,提高聲調:“林珊從來沒跟我說過!”
林超:“你們夫妻倆溝通太少。”
童真:“那你們打算在這裡住多久?”
林超支支吾吾:“我剛工作。你也曉得,我爸那個單位,餓不死也發不了财,這幾年實在沒錢買新房。你這裡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童真瞪大了雙眼,看着林超。回家一個月,林超吃胖了一點,下巴冒了幾顆青春痘。但童真忽然覺得眼前的人陌生的可怕。
西西搖着童真的手,說:“爸爸,我困了。”他又問林超:“舅舅,為什麼不讓我們進家門?”
林超羞得擡不起頭。
安娜走過來,不高興瞅着他們,以為童真父子是一對來投奔的鄉下窮親戚。
“林超,你和他們說什麼呢,說這麼久?”
林超看了一眼童真,小聲說:“安娜,這是我姐夫和外甥,從華城回來了,在咱們家住兩天。”
“進來吧。”
安娜從鞋櫃裡翻出兩雙一次性拖鞋,扔在地上,說:“你們睡客卧,小心别把床墊弄髒了!”
童真低頭看着印着某某酒店标記的拖鞋,沒動彈。
林超幫他把塑料包裝拆開,放到他腳邊,擡頭用祈求的眼神看他。
童真無奈地搖搖頭,換上拖鞋。
西西踩着如槳一樣的拖鞋,走起路來像小鴨子一樣搖搖擺擺。
客廳鋪着白色大理石有一些天然的細紋,像重重疊疊雪山的起伏。西西滑着走:“爸爸,我在滑雪!”
童真被逗笑了。見他笑了,林超也跟着高興起來。
童真給西西洗完澡,抱他回卧室時,林超已經幫他鋪好了四件套。床頭放着一杯熱牛奶。
西西鑽進被窩裡,頭一粘枕頭就睡着了。童真用拇指輕柔地刮掉他嘴角的一滴牛奶,眼神充滿慈愛。
林超駝着背坐在飄窗上,滿臉的欲言又止。
童真坐在床沿,與他面對面。兩人的膝蓋隻差了半拳的距離,童真把屁股往後挪了挪。要是以前,他們會玩夾大腿的遊戲,作為叙舊或談心的前戲。
“婚期定了嗎?”童真先開口。
“安娜說,一輩子就結一次婚,必須要認真對待。我們的婚禮在下周,你能來嗎?”
“恭喜你。我這次回來是出差,能不能行,到時候看情況吧。”
“出差?你工作了?”
童真:“嗯!”
“哦,原本還想讓你陪我們一起去買五金呢。”
“估計不得行。”
兩人陷入沉默。
片刻之後,林超又開口:“在華城的大公司裡,有數不清的會要開,數不清的報告要寫。領導發言、會議記錄、會後總結……他們都把這些活都丢給我一人。換句話說,我一個人,就能把所有的會給開了。
公司在郊區的産業園區,很遠。我必須要趕在晚上11點前到公交車站,否則打一次車,我一天都白幹了。每個夜晚,都有無數人和我一起湧出園區,在馬路上朝公交車站狂奔。有一天下雨,跑在我前面的人滑了一跤。我把他扶起來,才認出他是我們部門的經理。他說,他已經這樣跑了五年了。”
林超有點激動:“那一刻,我動搖了。這種卑微如蝼蟻的日子,真是我想要的嗎?”
童真:“可你對不起田來,讓我看不起。”
林超把臉埋進雙臂和大腿組成的空間裡,像一隻悲傷又膽小的駱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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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童真到了點就醒了。打開窗戶,厚厚的雲層像棉被一樣裹住城市,無一絲清晨的爽意。
冰箱裡有不少食材。
童真手腳麻利,煮了一鍋皮蛋瘦肉粥,煎了四個荷包蛋,蒸了一籠饅頭,還炒了一個蔬菜。
安娜打着哈欠走出主卧,撞見童真,蹙眉道:“你住在别人家,能不能注意一點?”
童真:“哈?”他低頭打量自己,棉背心、大褲衩,是他習慣的夏天居家打扮。
安娜指指童真的四角花褲衩,說:“你換一條長褲再來吃飯!”
聽見動靜,林超從另一間次卧走出來,睡眼朦胧地問:“咋啦?”
安娜搶先開口,對着林超大聲控訴:“你姐夫不正經!一個大男人穿着大褲衩四處晃蕩。”
林超忙說童真是自家人,不必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