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飾公司的卡車拖着一棵聖誕樹入園。聖誕樹的樹梢拖在枯黃的草坪上,帶起的灰塵如一層薄薄的幹霧。
晚宴有專門的餐飲公司負責,用不着童真操心。
他從廚房裡拿了一捆甘蔗,倒放在大門的背後,暗自許下一個願望。
這是童真老家的習俗,年前梢梢朝下放甘蔗,年後翻過來,叫“翻梢”,寓意來年“由輸變赢”或“由窮變富”。雖然今天不是過年,但童真很想這麼做。
卡車停好。車廂門打開,跳出七八個健壯的工人,呼喊着北方口音的号子,架起腳手架,将粗壯的聖誕樹扶正,然後挂上五顔六色的裝飾物和彩燈。
設計師在樹下指揮。
工人的手很笨,總是出錯,設計師急得張牙舞爪。
童真立在一旁看。他很享受這種袖手旁觀的感覺。他以前不太喜歡過節。因為一到節日,一家人裡最忙的是他自己。他既要裝點聖誕樹,又要做大餐,還要扮演聖誕老人讨他們歡心,一天下來,累得腳拐抽筋。
童真:“謝謝。你們是哪家公司的?”
“喜上喜裝飾公司。除了節日裝扮,我們還可以做婚禮布置哦,”設計師上下拍遍口袋,尴尬地伸手,“忘帶名片了。我叫威廉。”
“你們的工人好像不太專業?”童真打量在草地上随地大小卧的工人們。
“啊,不好意思,年末訂單太多,人手緊,隻好招一些臨時工。”說話着,威廉撲騰着雙臂,像趕雞一樣跑向工人:“都起來幹活!”
工人裡面看起來年紀最大的出來抗議:“老闆,俺們幹了一天,連早飯都莫吃!”
童真想了想,說:“你們在車裡休息一下,我讓廚房給你們煮餃子。”
工人把童真一陣猛誇,童真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吃完餃子,工人們從卡車的車廂裡又拖出一箱箱裝飾品,按照一定的排列組合挂在莊園建築的外立面上。
威廉按下電源開關,十米多高的聖誕樹瞬間變得璀璨奪目,莊園仿佛披上一張會發光的珍珠披肩。沉悶的莊園一下子靈動了,有一種童話城堡的夢幻感覺。
威廉為自己的作品高聲歡呼。
童真忽然對今晚産生了期待。
臨近傍晚的時候,莊園的車多了起來。先是程秘書和她的下屬們,來統籌晚宴的接待和流程。緊接着,高管們也陸續來了。
程秘書見往樓上跑的童真:“你躲什麼?”
童真:“這些人一個個西裝革履,人類精英的派頭,心裡其實比誰都八卦。”
童真躲到二樓的茶室。
天色漸暗。他站在二樓的陽台上,眺望湖面上聖誕樹的倒影。
“聖誕快樂!”
童真回頭,宋丹青笑意盈盈地站在身後,手裡提着一個畫箱。茶室裡沒開燈,走廊的光線為他勾勒出一個暖融融的輪廓。
“我要送你一份禮物。”
宋丹青打開畫箱,拿出畫架和調色盤。
童真愣愣的,還沒反應過來。
“你不是一直想要看我畫畫嗎?”
童真虛弱地反駁:“才沒有……”
宋丹青淡笑:“那就是西西撒謊喽?”
童真羞惱:西西這個耳報神!
宋丹青依然沒有開燈。他拖過一把椅子,坐在落地窗邊,借着外面的亮光,右手提筆作畫。
這時,花園裡,煙花尖嘯着沖向天空,炸出一叢叢火樹銀花。
童真站在另一角,表情癡癡的,好像在看一個夢境。
他不知不覺向宋丹青走去,握住對方拿筆的手腕。
宋丹青的筆在畫布上留下一道枯筆後掉在地上。
童真把宋丹青拉起來。
兩人面對面站着,站得很近。童真清晰地看見對方瞳孔慢慢變大。一股難以抑制的情感從心底噴湧而出。
童真把宋丹青撲倒在茶台上,像瀕臨渴死的沙漠旅人,貪婪地攫取他口中的津液。
宋丹青在一刹那的驚喜之後是憤怒。他将他推開,冷聲喝道:“你看清我是誰了嗎?!”
童真滿臉是淚:“我愛你。不管你是韓東臨,還是宋丹青,或者是誰。”
宋丹青的眸光閃爍:“你說什麼?”
童真從抽屜裡拿出一本病例,放在宋丹青面前:“抱歉,我撬了程秘書的鎖。”
搬離公寓後的某天,程秘書托他回去取一份誤填了公寓作地址的包裹。第一次撬門而入,他忍住了好奇。但程秘書又給了他第二次機會。直覺告訴他,程秘書一定藏着和宋丹青相關的秘密。他的好奇心小人最終打敗了道德小人。
宋丹青低頭,手指輕輕劃過病例本的封面,上面的日期停留在六年前。那一天,他在手術台上驚醒,之後發生的許多事,他不想再回憶。
宋丹青歎息一聲:“原來你都知道了?”
童真點點頭,又搖搖頭。他知道韓東臨和面前這個男人,是同一個人。但他不知道,他從那個手術台走到現在宋氏總裁的位置,經曆了多少苦痛。
他摸着他鬓角的傷疤:“很痛?”
宋丹青抓住童真的手往下引:“你摸摸,漲得好痛。”
童真轉哭為惱,打了他一下:“吃了這麼大的苦頭,還是這麼胎神兮兮!”
宋丹青:“你想到哪裡去了?你剛剛撲我那一下,我的尾椎骨撞到茶台,又漲又麻,真的很痛!”
童真手忙腳亂去找藥,被宋丹青拉住,帶進懷裡。
“童真,我愛你的心從來沒有變過。以後每一個聖誕節,我們都一起過好嗎?”
“好。”
兩人依偎在一起。童真陶醉地聞着宋丹青身上的味道,清新的,像雨後的空氣。他發現自己已經喜歡上這股新的味道。
程秘書煞風景地敲門:“喂!開席啦!你們倆在裡頭墨迹啥呢?”
童真擦掉眼淚,開門就道歉,看她的眼神充滿敬意。
程秘書暗暗奇怪:這小子的态度怎麼忽然變得那麼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