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亭的眸子不受控制地變成豎瞳。
他亢奮到眼睛如銀色寶石般晶亮,嘴唇也在顫抖,臉頰都變成紅色。
蘭淺的心跳撲通撲通那麼快,随時要驟停。
就在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對方就要狂性大發的時候,樓亭把他放下了。
“好呀,你們說,我先去鋪床,等下出來接你。”
敏銳的喬一翰不想節外生枝,領着武馳走了。
會察言觀色的郁卉也拉着靈魂出竅的龍雪羽,回到了她們的房間。
呼呼的風聲中,瓦數不夠高的燈泡下,隻剩蘭淺和倪成志兩人。
蘭淺說話還是費力,沒有遷怒倪成志,冷淡地問:“為什麼?”
有一個出口,崩潰的倪成志就噼裡啪啦說出了口。
“蘭淺,我知道你是好人,你不會害我。以前我被堵在廁所,他們要往我身上撒尿的時候,是你把我扶起來,他們才罷手的。你從來沒有看不起我,你尊重我。我真的好羨慕你,你家也沒錢,可你不怕别人,那些人渣都欺負不了你。”
樓亭馬上會折返,新手保護期隻剩二十分鐘的蘭淺沒時間聽别人廢話。
可倪成志眼淚鼻涕同時流,模樣凄慘到極點,自顧自地說話,旁人根本打斷不了。
“我想變成你那樣的人,那麼自由,那麼暢快,不用看任何人的眼色,被任何人欺侮。”
蘭淺沒什麼起伏地說:“所以你要和我睡。”
“是的……不是的!”倪成志自己都很錯亂,“因為樓亭好腥,我不想你和這麼難聞的人睡在一起。”
蘭淺正色起來,“你有沒有聞到我的氣味?”
“沒有,你沒有氣味,你是唯一一個沒有氣味的。”
經過嗅覺強化的鼻子不會騙人,倪成志也不會。
蘭淺終于确定了自己剛進渡人村時的疑惑——隻有怪物才能聞到他身上的香味,人類聞不到。
可是,太晚了。
一切都脫軌得像泥石流,等不及他确認這些信息,他已成為怪物盤中的晚餐。
哽咽得越來越厲害的倪成志哭訴道:“為什麼,為什麼我總是被選中的人。那麼多人裡,他們選擇霸淩我,我又被選中來這個鬼遊戲。我一點都不想得到什麼強化技能,我快瘋了,他們身上的味道苦得讓我想吐。喬一翰和武馳看起來很鎮定,可我知道他們都好害怕,所以才那麼苦,那麼難聞……”
一道靈感之光從蘭淺腦中劃過,他臉龐嚴肅,“你說什麼,害怕的氣味你也聞得到?”
“對,好苦。剛從山神廟下來的時候,你身上也很苦,現在隻剩淡淡的澀味。他們苦得讓人無法接近,我要被熏死了。”倪成志哀求道:“蘭淺,你和我一間房行嗎,除了你,我誰都不想靠近。”
電光火石間,蘭淺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和怪物的交鋒中,他是食物,是弱勢的一方。更要命的是,他沒有任何談判的可能,因為他沒有籌碼。
現在,出現了值得用生命去做賭注的籌碼。
蘭淺大腦加速思索,不想聽毫無用處的喋喋不休,“你有沒有想過,我才是這個副本最危險的人。”
倪成志愣住,下意識往後一退。
蘭淺見他不再說一起睡,對他說出了兩個忠告。
“想活下去的話,别相信任何人,也别陷在情緒裡,多想想怎麼去做。”末了,看倪成志還是六神無主。他說:“也别妄自菲薄,你不比别人差。”
他想說,對我而言,你比其他人都有用。
可想到樓亭對龍雪羽的針對,擔心他的話語引來樓亭對倪成志的報複,蘭淺改口道:“你的技能不錯,好好利用它。”
說完這句話,他聽到了樓亭并未刻意隐藏的腳步聲。
高大的男生從後面優哉遊哉踱步而來,在蘭淺面前停下,“談完了嗎?”
蘭淺眼尖地發覺倪成志想說話,搶道:“嗯,我和你一間。倪成志,你如果鼻子不舒服,就在堂屋裡湊合一晚,叫小姑娘拿床被子。樓亭,我累了,我們進去吧。”
樓亭看穿了他的小把戲,但他心情頗好,并沒有拆穿。
将蘭淺重新抱在懷裡,他一步步走進房間。
房門在蘭淺面前緩緩合上,這密閉的空間裡,隻剩他們兩個。
新手保護期隻剩最後五分鐘,關乎性命的五分鐘。
樓亭抱人往室内而去。
大片濃深的黑影從他身後往前蔓延,吱吱吱摩擦的聲音讓人眩暈,觸肢湧動着要沖破主體限制,來搶奪一絲香氣。
黑影像一個圓形的罩子,一個盛美食的容器,将蘭淺完全包裹其中。
一根不知道從哪裂變出的觸肢爬上蘭淺的腳踝,不等他适應那惡心的光滑觸感,更多的觸手湧上,下肢很快被淹沒。
真實的冰涼很快讓他的下半身失去知覺,嘴唇也在低溫下被凍得烏青。
蘭淺毫不猶豫地蓄力,咬破了自己的唇角,血珠冒出。
樓亭的眼珠登時變成血紅。
“啊啊啊好香!”
“好甜甜甜,要吃!”
“太香了,香到受不了,血液香,皮膚香,沒有一處不香!”
被氣味勾到難耐的觸肢,打了激素一般擁擠,高頻的摩擦聲頓時變得尖銳。它們癫狂失智,不惜被本體斬斷一次又一次,就是要品嘗那絕頂的美味。
樓亭怎會把最滿意的食物讓出。
他切斷伸向蘭淺的觸肢,脖子變成青黑色,裂開一個個口子,觸肢從裡刺出。觸肢一側的吸盤吸附在蘭淺唇角,将血珠一掃而空。
過頭的鮮血刺激,讓他發病般抖動,身體從中一分為二。
那恐怖的畫面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他竟把自己變成真正的巢穴,連蘭淺的頭發絲兒,一點點氣味,都不想分給其它觸肢,哪怕它們是他的一部分。
以為經曆的種種已經夠炸裂,可樓亭每每能刷新恐怖的上限,蘭淺的心髒狂蹦,就像要從嗓子眼逃離。
眼前起了一層障眼的血霧,眼球又開始刺痛。
人類的視覺,不,人類的五感,是無法承受不可名狀的高等存在的。
哪怕最簡單的凝視,都斷不可能承受。
裂變成容器的身軀就要将蘭淺吞入時,已然出氣多進氣少的他,彙聚全身上下那少得可憐的力氣,将潛能爆發到極緻,說出一句話。
“樓亭,不要殺我。”
就算這間房裡擺滿炸藥和黑洞洞的槍口,對樓亭來說也如螳臂當車。
更别說,隻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類,虛弱至極時的話語。
他卻奇異地停了下來。
對低等生物除了前所未有的旺盛食欲,再沒有任何探究興趣的他,頭一回有了好奇。
蘭淺和一般人不同,從頭到尾,作為一隻龐然大物面前的螞蟻,他沒有求過饒。
聽他央求,看他的心理防線一點點潰散,也是件好玩的事。
樓亭分開的身體重新閉合,恢複了人形模樣,蘭淺眼球和精神的脹痛頓時緩解。
他轉動幹澀的眼珠,和樓亭詭異的豎瞳對視。
“現在吃了我,你隻能飽餐一頓,吃到一種美味。留我一命,我能讓你吃到更美味,更上等的血液,香甜到你終生無法忘記。”
樓亭笑了,“緩兵之計,拙劣的謊話可騙不到我。”
蘭淺身體難受,咳嗽了幾聲,聲音有些沙啞,但依舊有條不紊。
他沒有否認,而是用一種無法質疑的笃定語氣說:“我現在很美味,但我能有更美味,美味到你無法自拔,深深沉迷,重重上瘾的時候。”
樓亭聳了聳肩,全然沒被打動,“是嗎?”
蘭淺不避不讓,嘴唇張合,一字一頓道:“血液的異香中,還有靈魂的香氣。人的情緒也是一種氣味,是血肉香氣的調和劑。”
樓亭一怔。
“你放了我,我今夜就能讓你體會,什麼叫絕頂的滋味。獵物絕處逢生的喜悅,宛如灑在羊肉上的孜然,蛋糕上的堅果碎,讓血液也跟着散發出暖香,那幹燥馥郁的香氣,是聞到就會忍不住流口水,想含在嘴裡慢慢享受的程度。”
一擊重錘砸在樓亭心房,幾句話就勾得他兇猛的食欲大開,粘液順着觸肢不斷流下。
明知道蘭淺說這些是為了哄騙他,可盯着蘭淺淡色的嘴唇,那雪白牙齒中藏着的紅舌,他竟抗拒不了。
對方吐出的話就像塗了蜜糖的刀,他的心變得騷動而燥熱。
蘭淺沒因他的反應而變,依舊用平靜的口吻,說着對怪物來說最撩撥的話語。
“獵物經過多種嘗試,看到了希望,又眼睜睜看着希望在面前破裂,那深入骨髓的絕望,帶來辛辣的香氣。好刺激的香味,平凡的香氣黯然失色。沒有情緒的血液落了下乘,不能發揮血液頂級的味道,是對上等食物的浪費。”
“為了生存,人類的同伴自相殘殺,每個人都能被出賣。唇亡齒寒的悲哀,帶着一點點清涼的酸味,像夏日的薄荷。聞起來酸甜,血液也變得酸甜,好美,美到舌頭都要掉。”
“而獲救後,不知道上位者什麼時候會動殺機,那如影随形的恐懼,讓血液跟着苦澀。你從來不知道,添加了苦澀的香味會這樣高級,以往的甜香難以比拟,隻聞一點點,就讓每個毛孔都興奮地張開,渴求更多。”
蘭淺每說一個字,樓亭都更加激越。
在他因力氣用盡不得不停頓的空隙,樓亭躁動到連人形都難以維持。
無法直面高等造物的蘭淺,體力和精神加速潰敗,說話吃力到了極點。
“就算是甜,也有更沁人心脾的甜……在所有怪物中,獵物隻心甘情願被你吞食,那種直沖天靈蓋的甜美,才是真正的極樂。”
“嘭!”
什麼從天花闆上掉下來,鈍鈍的一聲。
口水般的粘液從高處滴落,頭頂有種強烈的窺視感,宛如有成百上千雙眼睛,貪婪地俯視着他。
身體痛,眼睛更是痛得無法張開。
并不是怪物攻擊了他,而是上位者的威壓,足以撕裂他的身體。
蘭淺沒想到,幾句話能讓樓亭興奮到這種地步。
他朦胧的視線已徹底看不到面前的人,卻能在房間的四面八方感受到恐怖的注視。
怪物化出了他看不清的本體,正虎視眈眈地垂涎他。
哪怕再控制,再冷靜,生理性的恐懼還是席卷了蘭淺每一個細胞,讓他不斷顫抖。
他很快失去了視覺,身體變得麻木,有尖銳卻光滑的東西,往他的腳心急迫地鑽。
這本來就是一場豪賭。
賭對了,他能多活一陣,賭錯了,就是必死的結局。
理智清楚地知道這一點,蘭淺卻那麼不甘,那麼痛恨。
求生欲讓他的情緒沖破了阈值,熱烈地迸發。
精神像洶湧的狂潮,身體卻遭受不住,首先墜入黑暗。
貼在天花闆上的怪物,在爆發的香氣中,捕捉着空氣中層次豐富的香味,湧上一層比一層更深的渴望。
豈止每個毛孔張開,他狂熱到想沖破遊戲束縛,将獵物拖入真正的巢穴!
這時的血液,那麼甘美,那麼濃純,将他狠狠滿足。
蘭淺說得沒錯。
混雜着情緒香氣的血液,才是真正的仙品。
這樣的美味,一次就徹底俘獲上等造物。
爆炸般的食欲空前濃烈,香噴噴的食物就在面前,口水橫流的怪物,卻舍不得就此吃下。
甚至察覺到獵物在跨越維度的高壓下,生命急速流逝,他停下了對蘭淺的精神影響。
從如煙花般炸裂的香氣中脫身的樓亭,目光專心如一地降臨在人類身上。
蘭淺臉色很差,眼球在眼皮下顫動着,很不安穩,脆弱到一弄就會碎。
可低等的人類,卻一次次讓他意外,讓他震驚。
在山神廟中直視高等造物,精神損害在其次,成噸的精神污染才最緻命。
高等造物對低等生物的精神碾壓,能兵不血刃地讓低等生物自相殘殺。
蘭淺蘇醒後,沒有瘋癫,沒有變成意識死亡的植物人,沒有因意識被摧毀而自殘,已經是一個奇迹。
換做其他任何人,不管是什麼職業,什麼年齡,什麼素質,在今夜的任何一個環節,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他不僅保住了自我意識,還鎮定自若,不貿然呼救,既救了自己,也救了同伴。
蘭淺的意識,竟強韌到這種驚人地步。
面對必死困局,在新手倒計時的死亡懸挂下,那麼短的時間,沒有被絕望壓垮,還機敏無比地想到了破局之法。
試想,人類在上位者面前渺小如螞蟻,螞蟻想改變人類的主意,這可能嗎?
他能保住自己一分鐘,都是低等生物面對跨維度的高等物種,最偉大的勝利。
蘭淺明知自己必死,明明已被吓到暈厥,還敢和高等造物談條件。
可恨,又可敬。
可愛,又可憐。
從沒有低等生物敢揣測高等的心思。
知道這是獵物的陷阱,可光靠想象,樓亭就激越到戰栗,他毫不猶豫地下跳。
既然能有更多美味,蘭淺也随時在他掌控之中,讓他多活這副本三天,又有什麼關系。
心思流轉間,在危機中不敢放松的蘭淺已蘇醒過來。
怪物跳動的心髒就在他頭頂上方,他被觸肢牢牢包裹,細小的傷口被粘液覆蓋。
腦海中,新手保護期的倒計時已經過了五分鐘。
他成功了。
蘭淺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舔着幹澀的唇瓣,再度開口。
“樓亭,我渾身很黏,不舒服,沒有力氣,你能給我洗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