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工匠幫他們蓋上了棺材蓋,世界驟然陷入一片黑暗。孟惘側身背對着謝惟,等着被他用匕首或靈力終結生命。
死了就能出去了,他安慰自己道。
心口那處有些發麻,心髒早有預感地防備收縮着,為了保命條件下極端嚴重的求生欲望和生理反應讓他差點胃反酸水,使勁吞咽了幾下才沒讓自己幹嘔出來。
眼前一片黑暗也仍努力睜大眼睛,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在看什麼,想看什麼。
死不可怕,孟惘害怕的是等待死的過程。
他怕被打,怕被殺,怕疼痛,他就是個膽小鬼。
但他也隻會考慮自己,上一世他手中的人命數不勝數,他也從未心生愧疚。
吃冷肉喝涼血,輕人命重己利,好僞辯假辭令,是個天生的壞胚子。
感覺到身後人在慢慢靠近,一種清香絲絲縷縷纏繞在鼻尖,謝惟輕輕捂住了他的眼睛——
耳邊是熟悉的跳聲,以及微弱的呼吸聲。
他聽他帶着哄小孩般的語氣,隻是尾音虛浮着——
“孟惘,别害怕,這次不會疼了。”
确實沒有再感受一次心髒被刺穿的疼痛。
因為他知道自己的痛覺在謝惟身上。
好像陷入了一個白色的空間,衆多紛雜的畫面自眼前急速掠過。
他看到一位俊俏的書生考試無數次落榜,其實是被富人家花錢頂替了位置。
他看到書生無奈歸家,老人每日讓他砍柴燒火種田喂牛,不停地罵他“雜種”“廢物”。
他看到書生變成了村裡最無用的農夫,衣服被補丁占了大半,布鞋踏得寬大鞋底也被磨破,裸露在外的皮膚曬成小麥色,胳膊扛着木材被磨出了血……
有一次上山拾柴,遇到了一位極其漂亮的仙家女,他震驚地看她半晌,會心一笑,輕輕喚了一聲,“苑兒,别來無恙。”
原來他們是兒時玩伴,青梅竹馬。
未料分别再見,已是雲泥之别。
說得是待他考取功名後,三茶六禮,名媒正娶。
可他違約了。
後來他回到家中,兩日未眠,淚濕滿襟。
再後來那仙家女卻獨自跑到村中找到了農夫,哭着告訴他自己的爹娘同意了。
“你來提親吧,我一定嫁給你,我什麼都不要。”
就這樣,他們定親了。
老太太很喜歡那仙家女,長得漂亮家裡又有錢,賢惠又會說話。她覺得好日子就要來了。
可是沒有。
“你可攀上高枝啦!”
“真以為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糙孫子克妻,可别高興太早哦!”
“一家窮酸子命,你那孫子什麼都不是!人家肯定反悔!”
老太太遭不住身邊人如此說,便将所有的怨恨不滿都歸到了農夫身上。
為什麼他能笑得那麼開心。
老太太如是想着。
直到有一天,她問仙家女,“你家人為什麼同意将你嫁來?”
仙家女紅了眼眶,“我和仙家斷絕了關系,但我以後會努力掙錢孝順他們……”
老太太懸着的心徹底死了。
仙家女不會給她帶來好日子,隻會有越來越多的辱罵……
她偷偷為他備了口棺材。
成親那日,他們還沒拜堂,農夫就看見了放在旁邊屋前的那口棺材。
他不解,問她,從哪裡來。
老太太隻是笑着讓他們先拜堂。
方一拜之後,還未擡起頭來,一截刀片插入了農夫的後頸,鮮血噴出,止不住。
耳邊響起新娘的哭聲和尖叫聲。
他驚愕得看着面前那個老人,蓦地明白了——
自己就不該存在于這世上。
雖然那些看不得别人過得比自己好,也瞧不起别人比自己窮的同村人陰險,卑鄙,無情,但他們有一句話說的很對——
“你就是短命的種!禍害,事事讨不着好!”
确實是這樣。
他奪過刀片,猛地刺入老太太的胸膛。
他用沒染上血的手背替新娘擦幹眼淚,“……拜完堂吧,也算娶了你了。”
“二拜,願,地賜連理。”
“三拜,願,山河晏清。”
眼前一片混濁,他突然倒下。
仙家人趕來了。
農夫隐約聽到仙家女的哭聲和掙紮,她不願走。
仙家女自殺了。
他能感覺到有人把自己搬進了一個冰冷棺材裡,但是她沒有進來。
她被帶走了。
怨靈不渡,積聚成鬼,盤旋此地,遂成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