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知道白天他不能出去,否則會被那些人打個半死,但他實在太餓了,等不到晚上就會被餓死的。
點漆似的黑瞳一眨不眨。
終于,那個人身體前傾,一下撲倒在地,錢币滾落發出一陣清脆響聲。
孟惘狠狠咽了下唾沫,等了幾秒。
見那人确實一動不動了,他撒開腿朝山下的村莊跑去,猛地跪倒在那人身邊,抓起他的胳膊使勁咬了下去,用力一拽直接撕下塊肉來……
熱血濺上臉頰,又迅速被大雨沖刷。
嘴中的肉還沒來得及吞咽,一聲驚雷聲響起,他餘光瞥見一個身影,偏頭一看,閃電照出了房前那女人毫無血色的臉……
“啊啊——啊——!!”
那女人凄厲地尖叫起來,拿起身邊的一把掃帚沖來,“他還是個孩子——!他還是個孩子!!”
孟惘轉頭便往上跑,不料被女人一下抽倒在地,背上一陣抽痛,他手指深深插入濕潤的泥裡,牙齒緊咬着口中的肉不放。
那女人身體不好,瘦弱的身軀用盡了全身力氣揮完這一下,雙腿下一軟便跪倒在地,她伸出手抓住他的腳腕,瘋了似地哭喊道,“你這個怪物!你還我兒子!你還我兒子——”
聽到身後傳來動靜,孟惘回頭一看,周圍有些人抄着家什面色兇狠地朝這邊跑來——
“怪物來了!殺了他!殺了他!”
“去死!禍害!吃人鬼!”
他費力抽出腿連滾帶爬地朝上坡跑去,不消片刻便竄進了樹林消失不見,打罵聲也終于消匿在遠方的大雨中。
他不明白為什麼要被打,他不過是想吃東西,他不過是不想挨餓。
隻不過那些人吃的是熟的、熱的、軟的,而他吃的是生的、冷的、僵的。
有什麼區别。
而且那個人明明死掉了,為什麼不能吃。
又不是什麼好東西,明明一點都不好吃。
孟惘把那塊肉放到手上捧着,舔了舔上面的血,皺着眉咬下一塊嚼了兩口便囫囵咽了,然後找到他經常靠着睡覺的那棵大樹,用幾片大樹葉細心包起那塊手心大小的血肉。
然後蹲下身挖了個坑,将其放進去再小心埋上。
留着明天吃。
口中滿是血腥味,他在滂沱大雨中并起兩隻手,想接些雨水喝。
他小心捧着手心中的雨水,湊到唇邊,探出鮮紅的舌尖舔了舔……
不同于樹下的積水,它沒有泥土味。
忽覺不停地砸着自己的雨滴不見了,頭上像有什麼東西壓着。
孟惘擡頭一看,隻見一個白衣少年撐着一把素色油紙傘站在他的身前,正神色淡淡地俯視着他。
他立馬後退一步作防備姿态,紅唇微啟,上下虎牙相抵,本能地自肺腑中發出低低的“嗚嗚”聲,像是獨困囹圄的野獸。
來人的目光有些熾熱,但神色未變。
二人一人打傘,一人淋雨,就這樣僵持許久。
孟惘的嘴唇顫了顫,吐字不清地對這個看似來者不善的人說道,“你……走,别在這裡。”
“這是你的地盤?憑什麼讓我走。”
十六歲的謝惟氣死人不帶給收屍的。
孟惘暗自咬牙,偏又由于長時間不開口所以不是很會說話,隻能一個字一個字的從牙縫中擠出來,“你走……我……”
他磕絆良久,終于受不了了,直接向前一步伸出手将謝惟狠狠一推……
沒推動。
謝惟用靈力擋着,讓人能碰到他,但也隻是能碰到而已。
孟惘扭頭就走。
然後頭頂又被撐了傘。
他忍無可忍,猛一回頭,“你做什麼!”
此話一出,連他自己都愣住了。
這是他印象裡唯一一次如此順暢地說完一句話。
待他回神後才發現自己的破麻衣外又多了件潔白的外袍,那外袍很大,将他從頭到腳都罩住,一股熱氣沖散雨水的冰冷,他聽到一聲清冽平穩的嗓音,“我并不是想害你。”
他蹲下身來,保持與孟惘視線相平,像是個正在談判的商人,客觀又冷靜地将利益條件攤開在二人面前,“我可以給你溫熱的食物,給你幹淨的水,以後不會有人打罵你,你可以完全依賴我。”
“但我也有個條件,”謝惟補充道,“你必須完全依賴我。”
孟惘由他的外袍裹着,被雨水洗得發亮的眼直愣愣地看着他。
“或者你還有什麼想要的,都可以。”
“騙子……”
謝惟面露無奈,“我不是騙子,我騙你有什麼用?”
“騙子。”孟惘頑固道。
他雖然不通人情,但是極為聰慧,直覺不會有人莫名其妙對他這麼好。
一種濃郁的香氣撲面而來,漆黑的瞳孔微縮,直直看着面前人手中突然出現的牛皮紙袋,他喉間一響,但是忍着沒動。
謝惟仍是半蹲着身,将紙袋放在腿上,一手撐着傘,另一隻手拿出一個濕手帕細細給他擦了擦手和臉,将紙袋打開遞給他,“不燙……”
孟惘飛速地接過來,從裡面拿出一塊肉油餅就要往嘴裡塞。
“但是有毒。”
他動作一頓。張開的嘴又緩緩閉起來。
謝惟彎了彎唇角,語氣輕柔,又怕他聽不懂似的十分“貼心”地解釋道——
“吃了會死,就是像剛才那個人一樣,倒地上就起不來了。”
孟惘的指甲深深掐入了餅中,油香四溢。
他餓。
但是吃了會死。
但是好香好想吃。
但是吃了會死。
他胃裡抽搐疼得想吐,憤恨地盯着眼前人,手上仍是緊抓那塊餅不放。
那人無動于衷,他漸漸紅了眼眶,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薄唇緊抿着,黑溜溜的眸中滿是委屈。
他是真委屈,不是在刻意裝給人看,他覺得面前這個人就是故意在欺負他,那人比他高,會發光還會變東西,故意拿吃的饞他又告訴他有毒……
謝惟的眸中閃過一絲笑意,用袍袖給他擦擦眼淚——
“哭什麼,我又不會哄你。”
“吃不吃看你自己。反正你以後也吃不上這東西,隻能吃死人肉。”
過了好一會,孟惘的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終于心一橫咬了下去,一口一口緩緩嚼着,又抱着必死的決心咽下去,眼淚流得更兇了。
他低着頭,沒看見對方的神情,隻聽那人問道,“不好吃?”
從樹林裡野生兩年的小孩兒搖搖頭,淚水徹底糊住了視線,聲音哽咽,“我……要死了,你個壞人。”
“那你還吃?”
孟惘不說話,吃完一個又拿了一個。
他看起來才七八歲的樣子,很小一隻站在傘下,一張餅要用兩隻手拿。
他是真信了謝惟的鬼話,吃得十分傷心。
謝惟又是好笑又是心疼,看他吃完之後又用帕子給他擦了擦眼淚,又将他唇邊、手上的油漬擦幹淨,“吃飽了?”
孟惘點點頭。
“跟我回去嗎?”
小孩愣怔片刻,蓦地擡起眼皮,對上一雙含笑的桃花眼。
“你……騙我?!”
謝惟一隻手圈住他的腰防止他逃跑,捏捏他擦淨之後白嫩的臉蛋——
“你不是說我是騙子麼?騙你不是正常……”
一條藤蔓在眨眼間纏上了他的脖頸。
謝惟垂眸,那藤蔓自他袖中而來。
“手。”孟惘憋出一個字。
意思是讓他松開圈在自己腰上的手。
“松了你就跑。”
“你……”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猛地拉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下意識訝異地睜大眼睛。
那人身上有種淡淡的清香,比泥土味和血腥味好聞多了。
“我告訴你那餅吃了會死,你也還是吃了,隻要能吃的好一點你連命都能不要。”
“所以就算我是真的騙子又怎麼樣,隻要能帶你離開這個破地方,你還有什麼不願意的?”
孟惘感到有個奇怪的東西在那個人體内跳,跳得很快,緊貼着他的臉,“撲通撲通”的。
他茫然地聽了半響,纏在對方脖頸上充作威脅的藤條慢慢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