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到底還是不歡而散。
謝雲清走時失魂落魄的,身體搖搖欲墜,似乎再多走一步就會倒地。裴晏華卻不分給他半分目光,低頭看着自己腕上的平安符,有些疲憊地閉上雙眼,靠在了榻前。
心髒酸酸澀澀的,很難受。
可他不知道難受的原因,這讓他更是痛心入骨,連掙紮都不知道從何掙紮起。
殘缺的記憶始終是零散的碎片,破碎的,傷人的,迷茫的。
教人不知所措。
裴晏華摸上自己的心髒,喃喃道:“不要再逼我了……”
再給他一些時間吧。
一點點就好,他應該很快就能消化好了。
*
狂風大作。
雷聲轟鳴,傾盆大雨沖刷着地面,傳來一陣又一陣嘈雜的聲音。
謝雲清迎着大雨一步一步走向演武場,手心緊握的長槍在黑暗之中閃着刺目的光。豆大般的雨滴不斷滑下額頭,浸濕了他這兩天反反複複愈合又裂開的傷口。
隻聽得“咻”一聲,長槍斬破雨幕,在瓢潑大雨中開出一條又一條路。雨珠模糊了視線,謝雲清的準度卻越來越高。
槍頭銳利,靶子被反複擊中,落下一片又一片碎屑。
謝雲清的眼神也越來越堅定。
“轟隆隆——”
雷聲幾乎快震碎天際,謝雲清停下手中的動作,站在原地撐着長槍,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身體不受控制地開始顫抖起來。
憤懑與委屈在此刻換成了周身怎麼使也使不完的力氣。
“咻——”
閃電再次劃過天空,感受到身後的異樣,謝雲清眼神一凜,側身躲過攻擊,順勢攻了上去。
瞧見來人時,謝雲清神色一滞。
來人是李謙。
“專心!”
李謙攻勢迅猛,出手幹淨利落。謝雲清卻不肯認輸,憑着一股蠻勁,竟也同他過了十幾招。
雨越下越大。
兩人身上穿的衣服早已被浸濕,被淋濕的發絲緊緊貼在額頭,瞧起來狼狽極了。
“咚——”
又過十幾招,謝雲清終是招架不住,猛地跪倒在地。指節狠狠擦過地面,将皮膚劃出一道又一道傷口。
可即使是這般劇痛,也沒能讓謝雲清松手。
李謙收回長槍,緩緩走到他面前,伸出手将他拉了起來,低聲道:“你做得很好。”
謝雲清拽着他的手站起來,一言不發地揉了揉眼睛。雨漸漸停了,李謙擡頭看了一眼月亮,道:“今晚的月亮真圓。”
“快到中秋了吧。”
他眸中有幾分怅然,謝雲清猶豫半晌,走到他身旁,問道:“李伯伯,你想喝酒嗎?”
李謙笑了笑,“走吧。”
……
烈酒入喉,李謙道:“味道一點也沒變。”
謝雲清也喝了一口,被嗆得咳了好一會兒。
李謙哈哈大笑一聲,“我當年第一次喝的時候也像你這樣,我哥說多喝喝就習慣了。如今我确實喝習慣了,可他卻再也不能陪我喝酒了。”
李謙說完,又悶頭喝了一大口酒。瞧見謝雲清悶悶不樂的樣子,李謙開口問他:“你這小娃娃,怎麼愁眉苦臉的?”
謝雲清說:“伯伯,你也是愁眉苦臉的。”
李謙歎了口氣,“還真是借酒消愁愁更愁。”
“你愁啥呢?說出來我聽聽吧,不過我聽了你也得聽我的,行吧?”
謝雲清猶豫半晌,點了點頭,答應道:“好。”
“我……”
謝雲清組織了半晌的語言,到最後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能說出來的太多,說不出來的也太多。
沉默半晌,謝雲清道:“伯伯,你先說吧。”
“我先說?嗯……那也行。”
李謙又往嘴裡灌了幾口酒,将酒壇往地上一放,盯着月亮開了口:“我想我哥了。”
一個已然進入不惑之年的男人,在此刻的神情竟像是一個孩童一般,迷茫又委屈。
“我哥比我大六歲,我爹娘死得早,從小就是他帶我長大。後來他參軍,我也跟着去了。他人笨,不懂得變通,老是挨人欺負,所以我那時候就下定決心,一定要坐到很高的位置,讓我哥享福。”
“後來我坐到了這個位置,就總想着把他接回來。離得近些,也能互相有個照應。但他卻不願意,他說雲地口那兒的地勢太險了,條件也太苦了,他要是走了,就不一定有人願意去了。”
李謙抹了一把眼淚,“都怪我,我要是當初把他接回來,他也不會……”
淚水來得不合時宜,李謙後面的話沒能說完,因為他已然泣不成聲。謝雲清拍拍他的肩膀,無聲地安慰着他。
痛哭半晌,李謙将壇中的酒一飲而盡,道:“說出來果然舒服多了,你别明天就去告訴所有人我哭了啊,我是看你嘴巴嚴才告訴你的。”
謝雲清點點頭,“保證守口如瓶。”
“行了,我的說完了,說說你的吧。”
察覺到謝雲清欲言又止的模樣,李謙道:“說不出來就喝酒,喝完就能說出來了。”
謝雲清吐了口氣,幹脆也學着李謙的模樣,将壇中剩餘的酒一飲而盡了。
酒效發作,謝雲清頂着醉意,道:“我娘子失憶了,他不記得我了,也不喜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