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月整理裝訂完材料後,隐約聽見畫室門外的幾聲嗚咽。
她轉頭望過去,才發現門外的姑娘露出腦袋,兩個辮子翹起,像小牛角。
兩隻手握住門欄,眼睛圓溜溜的,卻不安看向四周。
沈初月認出這孩子了。
“左左?”
她輕聲喚道,又走到小姑娘面前,蹲下牽起她的手。
左左顫顫嘴,嘴角下彎的弧度顯得委屈,沈初月揉揉她的頭,“左左家長還沒有來嗎?一個人孤單對嗎?”
沈初月抱住她:“不哭不哭,小月老師在呢。”
左左眼底的淚花快要落下,又恍然望向遠處的蕭可菁,她眨眨眼,嘴角向下彎彎,眼淚又收了回去。
坐在遠處的蕭可菁雙腿交疊,依然翻閱材料,沒有一個目光投在她們身上。
她又翻了一頁,頁腳掀起一道聲響,語氣瞬間下降十八度:“左左,過來。”
強勢的壓迫感席卷而來,這分明不是蕭可菁身為老師該有的狀态。
沈初月心髒一緊,可懷中的左左緩緩放開沈初月,愣愣站在原地。
之前看這小姑娘面色還是粉紅粉紅,可此刻卻是煞白,沒有一絲光彩。
“我不說第二遍。”
蕭可菁的左腳高跟鞋落地,把聲音壓得更低。
沈初月逐漸感到不對勁,這種語氣令人生怯發寒,分明就不應該對孩子使用。
左左低頭,小步小步走到蕭可菁面前,蕭可菁拉起她的手,讓左左轉一圈。
這孩子笨拙地轉了兩圈,衣服沒有破損,手臂雙腿沒有傷,發型也沒有亂,應該沒有被人欺負。
蕭可菁問:“今天有人欺負你嗎?”
左左搖頭,輕輕柔柔很小聲說:“有霖。”
有洛霖在,左左就不會怕。
“蕭老師。”
沈初月站在原地,面色都是疑惑。
蕭可菁放開左左,扯出一小木凳,讓左左坐在旁邊的桌上畫畫。
左左很乖,不吵不鬧,就拿着畫筆在白紙上塗鴉寫字。
“這是我的女兒,蕭左。”
蕭可菁先說出口,望向自己的女兒,眼裡都是難言的晦澀。
沈初月有點恍惚,眉頭微蹙:“蕭左?”
為什麼?
那麼那天,又是為什麼?
蕭可菁看向左左,像是下命令一樣:“左左,說話。”
“叫小月老師。”
左左不說話。
沈初月看得内心揪疼,這樣根本不應該是一位母親教育孩子,反倒是服從性測試。
蕭可菁又重複一遍:“說話。”
“月……”
左左擡頭,哼哼唧唧。細細的眉毛皺成八字,看向沈初月。
會說話,原來會說話。
左左兩隻小胖手相互摩挲,在白紙上的畫迹變得絮亂,像是不知所措的犯錯小孩。
可左左什麼錯誤也沒有。
“這是……您女兒?”
沈初月不可思議,腳踝仿佛被束縛,每走一步都是艱難。
“所以那天——”
“那天左左被欺負,蕭老師,您知不知道?”
沈初月不明白,身為母親,作為教培行業裡出頭的存在,為什麼任由孩子受人欺負而袖手旁觀呢。
“那您為什麼沒有出來說話呢?左左被男孩砸石頭……”
沈初月如鲠在喉,不忍再說下去了。
她站在原地,面前的是最有兒童教學經驗的老師,可她不明白為什麼蕭可菁要這樣做。
“她不是你的女兒嗎,您真的不心疼她嗎?”
蕭可菁依然背靠在椅凳上,勉強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沈老師。”
她的聲音變得柔軟,再仔細聽,也暗藏厚重的疲憊:“注意措辭,孩子在這。”
沈初月聽見這話,擡頭望向一旁正在畫畫的左左,小朋友很乖,構思着藍顔色的蘋果。
圓溜溜的大眼睛,腦袋晃動,兩股翹起的棕色卷翹辮子也生動可愛。
沈初月本是充滿疑惑不解的目光,在看到左左的那一刻霎時融化。
現在站在她面前的,不僅僅是一位比她資曆還要深得多的老師,更是孩子的母親。
在孩子面前質疑她的母親,這作為一個實習老師的沈初月,尚未夠格。
“對不起。”
沈初月望向畫着藍色蘋果的左左,孩子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煩惱好像可以在下一秒就平白消散了一樣。
她又走近蕭可菁,整理桌面的繪畫材料,低聲說道:“這件事我不該管的。”
蕭可菁重回笑容,禮貌搖了搖頭,重新檢查畫冊。
這一次,她翻閱的動作變得更加緩慢。
“我之前事業很穩定,就打算自己組建一個家。”
蕭可菁的聲線壓低,輕柔地飄浮在空氣中,可她的笑顔卻逐漸褪色斑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