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月雙眸半阖,她獨自站在燈光下,扯了一下風衣外套,目光溫醇低沉。
睫毛緩慢起伏,空氣中混着細微的冷。
沈初月呼出一絲白氣,安然展開自己的好奇心:“會害怕嗎?”
手機那端的電流嘶嘶,她聽見了邱霜意蓋上了筆記本電腦的聲音。
邱霜意沉默了很久。
手機屏幕上的通話時間一秒一秒跳動,秋風會讓思緒變得昏濁模糊。
沈初月猜想,她怕是處于兩難境地,又于心不忍,所以遲遲沒有回複。
這倒也沒什麼,沈初月正想要趁着涼風的間隙開口時,電話裡的聲音仍舊沉靜清淺。
“會有一點驚喜,但不太多,接下來就是疼啊。”
邱霜意說得很慢,已經記不太清當初自己的主要情緒。
沈初月這個問題太突然,邱霜意需要一點時間追溯回十年前,才喚回一點清醒意識。
那時候青春期的開端,媽媽就已經為她普及了各種生理知識。在她卧室的衛生間裡,早就準備好了衛生巾和棉條,并且有一封媽媽用心手寫的成長信。
邱霜意第一次看見那一場隻聞其名的澀紅時,自然可以獨自處理,但是内心的躁動還是讓她紅了臉,小聲告訴了媽媽。
此刻卧室裡隻有一盞暖黃的桌燈,邱霜意靠在躺椅上,眉眼舒展。
可下一秒卻有意識屏住呼吸,生怕驚擾了電話裡的沈初月。
她不想接下去回憶了,可偏偏沈初月就突然來了一句:“然後呢?”
故事又有了說下去的理由。
邱霜意突然間有點想笑,笑這人怎麼這麼離經叛道。
曾經就是因為找沈初月借衛生巾後就被她記恨上了。
那時候邱霜意确實抱歉,所以之後都小心翼翼,生怕她為此難過委屈,不應該讓她連笑的樣子都變得僵硬。
而現在,這女人卻要自己給她講述第一次來月經的記憶點。
邱霜意晃動雙腳,躺椅再次向後傾了幾下。
她慢條斯理說着:“我媽知道後,就把這件事發在相親相愛一家人群裡,那時我挺害羞,但媽媽告訴我這是一件很值得高興的日子。”
那年母親帶着她去了最喜歡的餐廳,并且還藏好了禮物送給她,是一件昂貴的禮裙和手工定制的皇冠發飾。
聽到這裡,沈初月的眼尾微微上揚,呼出一點熱氣暖了暖右手。
明明好冷的天,沈初月的瞳孔張合倒映着落葉形狀,覺得好幸福。
她也不知道多久才感受到這樣幸福的時刻,哪怕這樣的瞬間隻屬于邱霜意。
沈初月慢慢啟唇,手背突起的骨骼皮膚通紅,她真心說道:“确實,是很值得。”
她早就不是十六歲了,此刻的她終于走出人生隧道中短暫的黑暗,擁有愛她的媽媽和工作,這足以讓她感恩萬分。
當這股生命力終于碰觸到灼灼肆意的火舌後,沈初月發誓,這一次她不要在冬日裡輾轉覆轍。
可電話裡的呼吸聲慌亂,是揣揣不安的擔憂。
邱霜意說:“我不是想要揭你傷疤。”
沈初月猜到她下一句要說什麼,被情緒引線牽扯的感覺一點都不好受。
“傻啊,我沒經曆過,就問問。”沈初月回答得雲淡風輕。
“我今天遇到一個月經初潮的女孩,我第一次感受到大片的血紅,原來是這樣的。”
她正要轉身走回教師宿舍的那條路,又不知從何而起的恍惚,讓她轉頭望向學生宿舍的鐵門。
“冒出的第一個想法,是為她感到高興和幸福。”
這個時間點也快要熄燈了。
願女孩都能有個安穩的夢。
沈初月又一次重複道,感慨萬千:“能見證一個正常女孩的月經初潮。”
她又擡眼凝望月亮,影影綽綽,被雲吞了一角。
這種青春出芽的光讓她想起她的十六歲,一碰觸就讓她鼻酸,不惜将自己封存在堆滿灰塵時光的十六歲。
曾經以為注定飽受煎熬難以平複,現在想起也不過爾爾。
沈初月踩下的枯葉發出脆響,她呢喃道:“今日初月,可是初月總有缺。”
當誕生了缺陷,她也逐漸開始理解所有的不确定性,開始遠離高喊得聲嘶力竭的真相和立場,開始接納生活就是有着極難處理的隔閡——
以及不斷湧起的善念。
電話那頭就發聲了,邱霜意的語氣平和:“若是完美極盛,接下來就是衰弱消亡。”
沈初月的唇角笑得要咧開,吃了一口冷風。
她恍然覺得兩人的對話被迫處于錯位的時空裡,邱霜意的語境像高空上的白鳥飛旋,落在夜來的山谷裡,又化作一朵無人知曉的、灼灼盛開的白昙。
山城如名,一眼瞭望過去皆是綿延遠山,霧氣氤氲環繞山腰。
沈初月在想,那麼山的那頭,又會是什麼呢。
“我沒有難過。”
沈初月自顧自笑得開懷,原地跺了跺腳,驅散一些涼意:“霜意,我沒有難過。”
陰影被踩在腳下,不願在追溯過往泛疼的痕迹。
她呼出細微濕潤的白氣,所有的字音都不可撼動。
“我熱愛我的當下。”
沈初月再一次強調:“這是真心話。”
電話裡逐漸緘默,随後聽見了抽紙的細聲,以及邱霜意故作隐忍般習慣性吸鼻子的哽音。
沈初月瞬間心底湧起幾絲暗喜,這算是欺負邱霜意嗎。
若是此刻邱霜意在她面前,沈初月定是要好好欣賞這欲落的淚滴。
許久,沈初月蹦跳回教師宿舍的路時,踏入最後一盞路燈的瞬間,電話那頭蓦然直白坦誠:“我很想你。”
一片輕羽,落在心頭,蕩開層層漣漪。
輕細的聲線,聽得沈初月耳根發燙。
恍然被撩撥得暈頭亂向,沈初月總覺得自己又落後了一截,不服氣說道:“這個是假話。”
幽暗歸路中,沈初月正站在路燈下,發絲沾染到微弱的熱光。
這一刻,沈初月含笑起伏。
她想更了解她一點。
“你有沒有做過一件……一輩子都不會後悔的事?”
明明距離教師宿舍還有一百米距離,沈初月故意将腳步放慢,月光将石子路照得柔軟。
“有。”
靜谧的瞬間裡,沈初月認真聽着屬于另一種心跳聲的懇切。
“我和袁時櫻當初在大學認識,就是因為這個病。”
邱霜意坦誠得太張揚,沒有反複打磨字句,沒有任何修飾。
可她的聲音溫柔,像是包裹住冷夜的暖燈。
回憶過往,沒有沈初月任何音訊的四年内,邱霜意無數次想要多了解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