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奈何沈初月不對她真誠,對于病症的情況從未透露過太多細節。
而每當專業醫生反問邱霜意時:“這種病症也含有嚴重程度,她的情況你很确定嗎?”
邱霜意霎時感受到這種空白的茫然,以及清醒的蒙昧。
「我不确定。」
細膩的聲線傳入耳邊。
沈初月駐足原地,電話被攥在手心中,垂頭淡笑。
有些記憶依然會翻山越嶺、千方百計以各種形式回到她的身旁。
沈初月還記得,當年袁時櫻的姐姐也同她一樣的病症,但情況又有些嚴重,牽扯到泌尿系統有關的問題,需要做手術的程度。
此番病痛,對于正常的姑娘而言,又意味着什麼呢。
“那時候應該在食堂,一個惡臭男拿這個病當笑柄,被我和袁時櫻揍了。”
邱霜意的語氣裡,猙獰被暗自收斂,即便是吐言而出的沉穩,也藏不住那根看不見的引線。
沈初月背後一片泛涼,她從未想到她無數次腦海中呈現最混亂的場面,居然先她一步在邱霜意的面前潰敗。
她不敢問邱霜意,當初那個男人話裡的諷刺。
但即使不問,沈初月也能猜得到有多污穢。
“打成了腦震蕩,掉了三顆牙,折了一條腿,但鑒于他是始作俑者,被退了學。而我和袁時櫻動手太狠,也被取消保研資格。”
涼風不盡人意,沈初月認真聽着,下意識用外套大衣擋住了發冷的鼻尖。
邱霜意繼續說着:“我因為之後轉型創業放棄讀研,袁時櫻争氣,自己考上了更好學校的研究生,計算機專業。”
沈初月咬住下唇,指甲輕輕撫過另一隻手臂的皮膚,又摩挲着,沒有留下發白的抓痕。
而邱霜意獨自在卧室内,微弱的光暈勾勒她挺翹的鼻梁。
内心感慨着幸好沈初月并不在她的身邊,若是見到她此刻的眸光湛湛,會露出怎麼樣狡黠笑顔。
她很清楚,沈初月就喜歡看她哭。
邱霜意撚了撚玻璃瓶花束的花瓣,渾然與外界隔絕成隅,指腹沾染上幾絲花香。
“你說我這是自斷前程嗎,未必吧,我隻做了一件我一輩子都不會後悔的事。”
邱霜意像個反複夢呓的瘋子,她呢喃自語,将自己的過往展露,連同自己的秘密。
隻要閉上眼,就能夢見十八歲的沈初月笑起時微陷的梨渦,薄唇輕啟,用細柔微啞的嗓音喚着她的姓名。
那時候在夢魇裡的邱霜意站在原地,很想問她一句,後來呢。
後來的沈初月,是否掌握了自己的命運?
邱霜意從未後悔過放棄保研資格,即便身邊的大學老師都勸她的硬骨頭彎一些,保全難得的機會。
自始至終邱霜意都是無所謂的姿态,倒是有些遺憾當初下手為什麼不再狠一點。
“一件……我到八十歲想想都驕傲的事,這不是一件好事嗎?”
一片月季花瓣垂落桌面上,邱霜意的目光凝望許久,最後指節勾起玻璃瓶中兩朵白玉蘭。
玉蘭濃郁,微黃蜷曲,安靜躺在邱霜意的手心中。
沈初月快要聽不到她的呼吸聲了。
沈初月又一次跺跺腳,夜來漸漸變冷,正想要用客套說辭來結束這場對話。
她們此刻的距離快要跨了四五個城,距離太遠,她看不見邱霜意眼眸後的情愫在偷偷發酵。
可邱霜意瞬間啟唇。
鼻音很輕,比冷風還輕。
“我也在想,如果你真的做了手術,我要像那些人一樣譴責你嗎。”
沈初月的心髒遽然漏了一拍。
那些人……是哪些人呢。
沈初月遲鈍地眨眼,不想再細想。
她從未将視線轉移到别人的評價,所以那些太難聽的诋毀和謾罵暫時追不上她。
不過現在的沈初月,也不在乎别人的指指點點了。
僅僅過去幾秒,她恍然聽見了電流那頭的微顫啜泣,宕機地吐出真心話。
“我想我應該會抱抱你……為你高興,然後說一句你很勇敢。”
邱霜意瞬間化作委屈的小孩,聲線顫動得沒有頻率。
沈初月的心髒霎時被揪得生疼。
她終于才大悟,當初與十八歲的邱霜意放下的狠話,讓邱霜意誤認為她走向了另一條人生的路。
但沈初月從未想過,這樣的言辭,會以這種方式再次陷進另一個人的心境中,成為循環往複的懲罰。
舌根微微發澀,舊時啃食過腐皺蘋果肉的苦澀蔓延。
風聲遮蓋住了沈初月微乎其微的字音,“邱霜意,我……”
邱霜意又說:“但如果你沒做……我依然,會覺得,你很勇敢。”
沈初月的指甲不自主在皮膚留下細白的痕迹,曾經這樣被诓騙出的空白,微不足道地,在邱霜意的内心裡也割下一點點傷痕。
沈初月沒想過這樣。
“江月。”
邱霜意這句話顯得格外無力:“我确實琢磨不透你。”
“你騙我,你十八歲就騙我。”
此刻邱霜意自嘲,自己是一個翻舊賬的傻子。
她想要撕心裂肺向沈初月展現自己看不見的、猶如紅疹爆發般的痼疾時,鈍痛融入骨骼。
所有的驕傲在這一秒支離破碎。
“我從十八歲信到二十二歲。”
她以為,她會選擇手術,會選擇那條所謂和别人結婚的路。
可沈初月沒有。
如果當初沈初月并非出現在三無,她又要去哪裡尋她呢。
她又要用什麼樣的目光注視她呢。
“我總在想,要是那天不管你的選擇怎麼樣……”
十八歲落下的筆墨,遲遲沒有作為末尾的結局。
直到二十二歲三無酒館内的光暈裡,肩背的半翅藍蝶才選擇緩緩振翅。
“我都能緊緊抱住你,你是不是……不會那麼難過?”
邱霜意以為最後的油畫終會褪色斑駁。
她再也尋不到那隻藍蝶。
可是有一天,沈初月回來了。
于是,故事被重新漆上了斑斓。
邱霜意在混亂的思緒裡咳了一聲:“那我是不是……不會那麼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