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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六十五回 百轉心機 功虧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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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三刻,正是日頭高起之時,驚波壇擂鼓聚将,鳴号點兵。但聽那鼓聲如雷,号角猶風,島中九部幫衆分九路齊頭并進,一字成列,如長龍也似,九條長龍齊聚祭天台。

領龍首之人,正是潛龍幫九子,個個威凜莊正,人人手捧三香,走向祭台。

祭台之上早築盟壇,中央一方青銅九獸龍紋巨鼎,見韓玄拄長香,恭恭敬敬插入鼎中,八人後拄短香,朝天而拜,壇下幫衆山呼海嘯,雷聲鳴動,齊呼:“風行雷動!”“龍上九霄!”

“風行雷動!”“龍上九霄!”

“風行雷動!”“龍上九霄!”

三聲呼罷,當即噤聲止息,待三次号起,一人高聲道:“請東瀛天臨軍總括統軍管領,今元義雄殿,巫山逍遙津掌事鏡花霧绡!入壇——”

其聲渾厚,響徹八方,更是字字清晰,如在耳畔,可見此人内力非比尋常。

潛龍幫幫衆當時分開兩道,一道由今元率家臣武士行來,一道鏡花領部衆弟子入内。今元端正肅穆,猶見幾分忐忑不安之色,霧绡姬緩步娉婷,神情自若,一雙秋水盈盈的眸底,藏着兇險的殺機。

眼瞳輕睨台上,見祭台坎位之上早備珠盤玉敦,擡袖與左右侍女說道:“殺牲歃血,告誓神明。當真好大的排場,這是諸侯結盟之禮,潛龍幫其志不小,其心可誅!”

左邊立荷冷笑道:“烏合之衆,也敢謀此大逆?不仁之徒,竊視尊位,如此才是鏡花水月,徒勞無功。”

右邊雛紅也說道:“這些橫行東南的倭賊水寇,也敢以諸侯自居,當真贻笑大方,令人不齒。”

等兩方人馬進前,潛龍幫的人向今元和霧绡奉來長香,霧绡心中暗道:“上敬蒼天,倒也無妨,這一炷香上得。”

遂和今元一前一後,拄香入鼎。兩人交錯之時,今元不動聲色向她使來個陰恻的眼神,其中意味深長,鏡花心中微驚,竟生出些許惶惶來。

三炷香敬罷,劊子手從兩邊入壇,拖出一頭白羊,一頭烏牛,于坎位上殺牲。

先割牛羊之耳放入珠盤之中,再放牲血于玉敦之内,由龍八子鎮天尺裴亨蘸血成書。潛龍九子當中以此人相貌最為風流,還頗具才學。不消片刻,書成一式四份,除一份要随牲入土,三份須留三方帶回。

早有人托舉方案,案上放着盟書和盛血的玉敦,依次傳将過來。以韓玄為首,先記名姓,而後指蘸牲血塗于唇上,及後就是今元,最後傳到霧绡這裡。霧绡姬拾起皮紙盟書,見二人名姓赫然其上,并沒取玉敦,目視三方盟書,紅唇輕輕勾起,低低嗤笑一聲,似是不屑,猶如輕蔑。

韓玄執玉敦,見她還沒簽字,就讓裴亨展書朗道:

江津驚波府緻東瀛天臨軍勢并巫山逍遙津結盟誓文:

潛龍幫與東瀛并巫山三部,為舉義事,成大計,于祭天之地,對天刑烏牛,對地刑白羊。珠盤一盛肉,一盛骨,玉敦一盛酒,一盛血,以誠信之言,敬告蒼天厚土。

天臨軍與巫山若不踐前盟之言,與潛龍幫不睦,背棄盟約,則天地鑒遣二部今元義直并今元義雄殿,許白師并霧绡與馮靜媛,殃及罪孽,不克永年,有如此血,出血而亡;有如此骨,長埋地中。

若踐天地之盟,則蒼天眷顧,後土庇佑,延年益壽,子孫千億,永享太平。

葵亥年七月初六日

這潛龍幫大計未成,竟已抹去大齊年号,又改九龍島為驚波府,其心之異,昭然若揭。

僅憑這一紙盟書,就能坐實潛龍幫衆賊勾連倭寇,謀逆不臣之罪。

韓玄面目肅正,沉聲道:“霧绡倘若再無異議,便請簽盟歃血,告誓神明,将此書帶回巫山,以昭我三方會盟的誠意。”

鏡花輕笑,旁若無人般,将巫山的那份盟書收入袖中,韓玄蹙眉道:“姑娘這是何意?”

蒲牢鐵山曾在霧绡手裡吃過大虧,對她心懷怨望,此時冷笑着說道:“我看她毫無結盟的誠意,怕是在耍弄我等吧?”

霧绡姬轉過身來,風情潋滟的眸裡淬着冷冽的光,龍四子蒲牢一時居然不敢直視,短粗的脖頸不由瑟縮起來,顯然對霧绡的斷魂纏還心有餘悸。

鏡花勾唇冷笑,嘲諷道:“四爺當真聰慧過人,居然知道我的心思。會盟我是沒有興趣,但是借人嘛……”

話音未落,韓玄情知不妙,忽然擡手一掌擒來,要拿霧绡的右肩。鏡花早有防備,紅衣倏忽閃動,玉腕輕擡,吹毛斷發,削鐵如泥的斷魂纏線出如電,掠影如光,徑直射向丈外的今元!

這一變故着實發生的太快,台上三人反應不及,霧绡姬斷魂纏出手如電,令人防不勝防,就是以速度稱絕的東瀛忍者也慢她半步。

等到他們現身拔刀出鞘,鋒銳的冰花蠶絲已經将今元義雄的脖頸纏繞三圈,勒入他的皮肉之中。隻消霧绡姬玉指輕勾,頃刻,今元義雄就要人頭落地。

鏡花喝道:“誰敢上前,我讓他身首異處!”

忍者腳步頓住,韓玄裴亨連忙退開兩步,一時不敢輕舉妄動。

台下九壇和東瀛武士盡皆大驚失色,舉衆嘩然,唯有巫山弟子齊齊拔刀相向,向祭台圍将過去,小心防備着衆人,可見她們早有号令。

今元被銀線勒住脖頸,那張面目憋得通紅扭曲,雙手小心扒拉着銀線,偏又不敢掙紮,隻在嘴裡不住叫罵。

潛龍七子祭出各自的兵刃,将祭台圍個水洩不通,霧绡姬視滿場群豪如無物,削蔥玉指輕輕勾動,今元吃痛,隻能向她靠近。

鏡花左手附上他的頸脖,微涼滑膩的手掌優美如玉,此時卻如跗骨之蛆,使他旖思全無,隻覺毛骨悚然,心驚膽戰。

鏡花妖娆一笑:“各位莫要兇神惡煞吓着姑娘,否則我就先讓這倭賊的殿下人頭落地。你們這三方會盟那就功虧一篑,前功盡棄啦。”

怒海神龍韓玄暗握連星珠,目光如炬,威凜沉沉,他寒聲問道:“霧绡姬,敝幫敬你有如上賓,三方會盟既定,你如何出爾反爾?現在更挾持今元殿下,究竟意欲何為?”

霧绡姬嗤笑道:“你潛龍幫将我巫山幽禁在此,咄咄逼人,鸱尾那老賊陰險,加害于我,意圖迫我就範,這難道也算是待客之禮,敬若上賓嗎?”

申遠眉角跳動,沒有說話,暗暗咬着牙,面色陰沉。鏡花道:“實不相瞞,三方會盟茲事體大,關系到巫山的生死存亡,霧绡人微言輕,實在做不得主。我看這樣吧,盟書就由我帶回去,當面請示師尊,不日就有回複。”

鐵山怒極啐聲:“你這賤人當爺爺是傻子不成?這招金蟬脫殼還能瞞得過我的眼睛?你這一去豈有回頭之理?”

韓玄怒目相視,蒲牢登時噤聲。囚牛轉而道:“此事合情合理,是某操之太急,姑娘不妨先放開殿下,韓某定然恭送姑娘出島。”

鏡花輕笑:“韓先生這是将霧绡當作三歲小兒?我若真放開這張護身符放,隻怕當場就要被諸位格殺在此吧?性命攸關,隻能委屈這位殿下随我走一遭,隻消出去這龍門峽,霧绡定然将他原模原樣的奉還。我将盟書送到巫山後,從此咱們各行各道,相安無事。”

韓玄神情凝重,顯然并不相信她,“怕就怕,這紙盟書恐怕永遠也到不了巫山,而是出現在徐敬簾的帥案上吧!”

霧绡從容回道:“巫山弟子絕非貪圖富貴之人,先生若是不信,盡可遣人與霧绡同往。”

韓玄聞言,忽而哈哈大笑起來,潛龍八子竟也放松架勢,望着她的眼神似是不屑,對着她連連搖首。就連今元此時也挺直脊背,完全不見半點倉惶驚懼之色。

霧绡姬見他們這種默契,心中陡震,似有落入陷阱之中的不祥預感。正在她暗暗心驚時,忽聽到一聲嬌喝:“此事煩師尊,我做得主。”

這聲妩媚纏綿,似是情人耳語,搖曳心神。

潛龍幫聞聲,就像是裂開的潮湧,給中間分出大道來。一行披着黑鬥篷的女人魚貫進來。當先的人身姿婀娜,款款而行。

聲聲燕語千嬌現,步步金蓮百媚生。

女人一襲藍衫搖曳,萬種風情恍惚。

這名女郎生得姿容美豔,一身媚骨。初見之時,雖不如霧绡姬豔麗無雙,驚心動魄,細看之後,卻莫名的生出别樣的魅力,使人生生挪不開眼睛。

鏡花眸瞳倏忽一收,心底翻起百般情緒,終是叫道:“馮師妹,你怎麼會到這裡來?”

這位女郎不是别人,正是巫山許白師座下和鏡花齊名,合歡派的領袖,水月——馮靜媛。

水月看着她,眼底生出些漠然的譏诮,她道:“師父見你久未複命,讓我出來找你。還讓我接手三方會盟的事。現在看來,在聯盟之前,我或許還需要清理門戶……”

霧绡心中倏沉,萬沒想到會走到這一步。她暗暗警惕,神色卻從容道:“馮師妹這是什麼意思?霧绡聽不明白。”

水月嗤聲冷笑,喝道:“霧绡姬!你恃寵違命,自行其是!不但假傳師意,更截殺同道,破壞聯盟,真可謂是欺師滅祖。這樁樁件件都是罪無可逭,你還問我這是什麼意思?”

馮靜媛柳眉緊攏,目光掃過無情道衆人,厲聲叫道:“爾等無情道弟子聽着,霧绡姬背恩忘義,叛逆師門,其罪當誅!念在你們不知内情,受其蒙蔽,若即刻棄械受縛,尚可既往不咎。如若執迷不悟,一意孤行,當以同罪論處!”

一聲令下,水月一脈當即祭出兵刃,齊齊指向場中,竟是絲毫未念同門之誼。

鏡花座下衆弟子聽到罪責,見到刀刃,也置若罔聞,護在祭台周圍,不見半分退怯。

馮靜媛氣極反笑,“好!不愧是她的好親信,真是執迷不悟,冥頑不靈!看來你們眼中是隻有霧绡,沒有境主了?好,好,正合我意。”

說罷,她運轉内力,緩步踏進祭台之中。

衆人見她衣袂翻湧如浪,青絲張揚似風,媚眼暗斂鋒芒,卻掩藏不住那騰騰的殺氣。真是位千嬌百媚,人間尤物的美嬌娥,瞬時就化作蛇蠍心腸,陰狠毒辣的女羅刹。

她若腳踏金蓮,步步生花,緩步走來卻生出令人退卻的壓迫。縱是霸道跋扈如潛龍幫,原先輕視她女流的潛龍九子也不禁對她肅然正色。

水月素以美豔浪蕩名動江湖,沒想到她這身武功修為竟也非同凡響,不容小觑。

霧绡姬寒眉冷目,手指微挑,斷魂纏瞬時收緊,鋒銳的絲線勒進今元的脖頸,刺破那層脆弱的皮肉,沁出殷紅的血珠。

“你若再敢進一步,我必叫此賊先身首異處!橫豎不過一死,玉石俱焚而已!”

水月果然停住腳步,擡眼看她,忽然搖頭冷笑,似是對她大失所望。水月不屑道:“世人都說:鏡花霧绡姬,聰慧睿達,能謀善算,如今看來不過是私智小慧,世人之譽,當真言過其實。”

鏡花明眸微動,冷然道:“你是什麼意思?”

馮靜媛眉眼微微挑起,遺憾的歎息,對她更是輕蔑,甚至是惋惜。她沒有回答,韓玄卻說道:“霧绡仙子,你當真以為你們暗殺行刺的計劃能做得滴水不漏?你以為你挑撥離間,驅虎吞狼之計真能如願以償?你以為就憑你這‘假戲真做’能将我潛龍幫和東瀛都玩弄于股掌之中嗎?”

霧绡姬眸光微晃,心神搖曳,顯然信心已經動搖。韓玄負手昂身而立,他續道:“好叫你知道,也讓你輸得明明白白。從一開始,你們不過就是困獸之鬥,甕中之鼈。韓某本憐你勢弱,惜你之才,還想全你和殿下之美,你我三方合作,何愁大業不成?”

三顆九龍連星珠在他指掌之間滾動摩挲,發出咯吱咯吱的異響,聽的人心煩意亂。怒海神龍穩如山嶽,平靜的道:“可惜霧绡姑娘竟不識好歹,屢屢刺殺東瀛,更使出禍水東引,驅虎吞狼的毒計,實在叫人痛心疾首!”

霧绡姬聽到這裡,已知計劃敗露,她鎮靜心神,問道:“看來你們确實已經了如指掌,我不解,到底是哪裡露出的破綻?”

申遠笑着道:“你的殺手确實厲害,來去無蹤,神出鬼沒,即使我們戒備森嚴,她們也能如入無人之境,嫁禍構陷的計策也不可謂不巧妙,确實讓我們心存忌憚。可惜你錯算一點……”

霧绡斂起眉,“是什麼?”

申遠道:“潛龍幫和東瀛今元家雖是聯盟之誼,更是手足之交。從北院第一樁案發起,殿下便早已與敝幫互通有無,交換訊息。所以,其實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刺殺之事,絕非我潛龍幫所為。”

“原來如此……”

霧绡姬眼眸微垂,深深歎息道:“原來是這樣,既然知道是我,為什麼不索性竭破真相,反而放任巫山屢施殺手?”

申遠道:“我說過。敝幫盤踞江津,雄霸鹿河,樹敵不可計數。不說官府朝廷,就是川北的英雄台,天機峽的問道賢居對我們也是虎視眈眈。這件事關系重大,我們雖然懷疑你,但也不排除其他人的可能。甚至,有可能是你勾結那些正道所為。還有,你派出的殺手非常厲害,取人性命如探囊取物,手法幹淨利落。我們還沒有證據,一時更不好輕易得罪逍遙境主。”

說到這裡,申遠向水月虛執一禮,以示和巫山巫山的誠意,“因此思量,這才一面靜觀其變,一面讓殿下注意南院的動靜。後來,你們果然按捺不住,使出挑撥離間的計策,我索性就讓殿下對你虛以為蛇,将計就計,目的就是使你幕後之人現出原形。”

霧绡姬冷笑道:“你們想知道我這麼做的原因,還有幕後是否存在主使?所以這樣忍辱負重,哪怕部下接連喪命,就算犧牲丁堰也在所不惜?”

辛節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丁堰背信棄義,弑主求榮,本來就不值得信任。何況他居然耽于美色,輕易被你設計入彀,就算活着,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敝幫舉事在即,留下他,焉知不是個壞事的隐患?所以,他死有餘辜!”

鏡花無奈苦笑道:“原來如此,除去這個禍害,倒是替你們未雨綢缪。”

韓玄續道:“你的行動徹底坐實你兇手的身份。但你是巫山的人,我們始終對你投鼠忌器。直到水月仙子昨夜入島,我和諸位這才如夢初醒。原來許境主早有聯盟之意,是你在從中作梗。不但截殺我們派去的令使,甚至一再遷延會盟。可笑我潛龍幫和天臨軍十萬之衆,居然被你這小小的鏡花牽制在這裡,完全動彈不得!真是恨也!”

說到這裡,已是怒意難遏,“賤婢誤我大事!如今你想要瞞天過海,全身而退,當真是癡心妄想!任你百般算計,功虧一篑,今日定不饒你!”

水月雪上加霜道:“紅袖船上的人已為我所破,你縱有翻天的本事,也休想逃出這座島去。欺師滅祖之徒,還不束手就擒!”

霧绡五指發力,緊緊鎖住人質的肩膀,拖着他往後退。形格勢禁,她想殊死搏殺,正要先勒死今元,背水而戰。申遠指她斥道:“無知的賤婢!你看看他是誰?”

霧绡轉眼看去,就看到今元那張臉突然漲得圓鼓通紅,額角青筋暴起,兩眼暴凸,頭顱發漲如鬥,直似個怪物!

霧绡姬心中驚駭,手中力道已失,斷魂纏略松,出現些許空隙。

就聽嘭的一聲,今元身軀震抖,突然炸成白煙,當場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居然是一尊替身傀儡!

霧绡玉靥微驚,忽而福至心靈,“影武者?”

“不錯!”

鏡花但聽這聲音似曾相識,不及深想,一團藍影撥開煙霧,徑直殺到身前。一道陰寒詭谲的掌風籠罩周身,直拍向她胸腹的五髒六腑。

好毒的綿掌!

掌勁未到,内腑就覺隐隐發麻,脊柱中一股寒氣直竄腦門,端的令人毛骨悚然。

這種掌勁霧绡姬再熟悉不過,正是巫山三大絕學之一的——夜聽雨綿掌!

來者正是水月!

霧绡姬倉促舉掌相迎,二掌接實,卻沒聽到轟然作響的聲音。韓玄和裴亨等離得稍近,就感覺到耳畔嗡鳴,悠長不絕。場中忽然吹來陣陣陰風,令他們肌骨生寒。

潛龍九子心中暗暗驚道:好厲害的綿掌!巫山絕技,當真名不虛傳!

一合換罷,水月腳底紋絲不動,鏡花倉促對招,輸去半籌,居然被她擊退兩步。

馮靜媛秀眉微挑,顯然不甚合意。

她這掌早已運出十分力道,打出時更是迅疾隐秘,本意是一招制敵,如今鏡花猝不及防接她這掌,竟也隻是退後兩步,不見受傷,這實在是令她始料不及。

她心中暗暗驚詫,秀顔沉穩鎮靜,沒顯出半分山水。無情道衆人見水月鋒芒畢露,立荷雛紅當即就想搶到祭台,奈何祭台周圍有潛龍九子坐鎮,她們外面又有潛龍幫和合歡派虎視眈眈,衆弟子被圍在當間。三方近在咫尺,劍拔弩張,她們徒然心急如焚,也是愛莫能助。

鏡花水月在祭台對峙,成帆、裴亨和薛格三人正時刻提防着無情道來援,申遠随時策應,韓玄手轉九龍連珠,安立如山。睚眦最是好戰,蒲牢早對霧绡懷恨在心,此時蠢蠢欲動。

也是費戰和鐵山最先沉不住氣,一人手按飛劍,一人高舉巨錘,正要雙雙搶攻過來,要助水月一臂之力!

馮靜媛鳳目輕睨,橫臂喝退道:“逍遙津内務,還請諸位容水月阖門自掃!”

話音未落,忽見馮靜媛藍影如風,霧绡姬身形如焰,二人已戰到一處。一時間,猶如紅花争豔,秋水流波,水火交鋒。

巫山逍遙津傳人皆為女子,秘傳武學不以氣力見長,綿掌夜聽雨,兵刃翻雲绫都是屬以柔克剛,陰絕詭秘的功夫。但如此刻二人這般,将巫山絕學盡數施展出來時,衆人才知往日所見,不過巫山武學的一鱗半爪而已。

鏡花和水月的交鋒,沒有威凜剛強的盡顯殺機,不見内力交轟如雷霆般的威勢,就見二人在場中衣袂飄揚,閃轉騰挪,步法端的精妙卻優美得如似在舞蹈般,當真是,回裾轉袖若飛雪,左鋋右鋋生旋風。

恍惚間若仙姬起舞,魅影如花,驟然時如聽仙樂,令人如癡如醉,歎為觀止。

若不是場中她們二人身上那股陰冷如霜的真氣頻頻激蕩,透出的掌風好似彈指之間就能将人凍成冰雪,衆人都還道她們是在台上翩跹而舞。

縱是潛龍九子這般心境之人,也不禁有片刻沉醉其中,恍然失神。

韓玄到底功力深厚,城府又深,隻出現頃刻恍惚,立時收斂心神,沉聲道:“這是巫山的魅術,你們切不可疏忽大意!”

此言落地,衆人紛紛回神,暗運心訣,裴亨望着台上兩人,不由贊歎道:“世間武學功法萬千,若說巫山最高,未免言過其實。但要評天下武功最美,巫山倒是恰如其分。”

申遠道:“鏡花水月,她們武功當在伯仲之間,水月仙子一時還奈何她不得,大哥,你怎麼看?”

這意思,當然就是要出手相助,但又恐馮靜媛不喜,故要韓玄來斟酌決斷。怒海神龍撫須沉吟,目視場中,并未出聲。

此刻,鏡花水月之戰又生變化。原來馮靜媛在巫山位份雖居霧绡姬之下,合歡一脈卻比無情道勢大,又兼有功法之長。故而馮靜媛素來自視甚高,認為霧绡之所以位高,不過是倚仗師尊寵信之故,若論内力,鬥武功,她都要更勝鏡花一籌,不想此時她全力施為,居然久戰霧绡不下!

水月此刻方知,霧绡的武功修為居然絕不弱她!數年來苦練雙修之法,竟還勝不過隻練了半卷玉凝功的霧绡姬?

這讓她如何不驚?如何不怒?

聽到潛龍幫的人要來助陣,馮靜媛更覺她說的“清理門戶”實在是大言不慚。馮靜媛心中惶急,秀目倏忽生寒,兩袖震抖,兩道金光猶如飛電奪袖而出,形成雙龍夾擊卷纏之勢,要将鏡花攔腰切斷!

巫山的武功,鏡花再熟悉不過,時刻早有提防,見她擡袖,就知她定是要使出水月奪命殺人的兵刃——金蛟索!

巫山最為精妙的絕學有三種,其一是輕身之法“羽裳雲夢”,其二是綿掌“夜聽微雨”,其三就是“覆海翻雲绫”。

無論是鏡花的斷魂纏還是水月的金蛟索,這兩者的招法都不出翻雲绫的藩籬。

水月使出金蛟索,鏡花祭出斷魂纏,金絲銀線一觸即分,隻見空中火光閃爍,驟如星芒,聞聽刀刃交擊之聲尖銳刺耳。電光石火間,二者交鋒之勢,陡然生變!

若說先前鏡花水月以綿掌交鋒是仙姬在蹁跹起舞,殺人優雅美妙,現在祭出兵刃來,卻是兇險萬分,令人心驚膽戰。

那金絲銀線彷如無數道詭秘的無形劍氣,将整個戰圈生生擴張到五丈之外。二者交擊,空中電光星火閃爍,所至之處,地磚切割成塊,線痕深如溝壑。金絲銀線劃過巨鼎,巨鼎都發出沉悶的巨響,青銅之軀留下的刻痕,竟如刀斫劍砍般銳利!

金絲銀線交織成網,化作萬千利刃,旁人完全近不得身。更為精妙的是,長軟的兵器向是放長擊遠,近身乏力的,但這三道絲線卻如軟劍般如臂使指,進可五丈之外取人首級,退能護衛周身毫發無傷,當真是玄妙精絕。

潛龍九子看得暗暗心驚。素聞巫山豔名,尚能一笑置之,竟不知其武功居然強悍如斯!

青銅巨鼎尚且如此,若是血肉之軀,隻怕一入其中,頃刻之間就要被絞為肉泥!縱有銅皮鐵骨,也不敢輕易近身。

潛龍九子心驚若此,從此不敢小觑巫山。水月馮靜媛更是驚駭如狂,心中暗恨:憑什麼?憑什麼!

霧绡這賤人清高自傲,我不惜自污清白,受人唾賤,練那什麼歡喜禅的功法,為什麼?為什麼還是勝不過她!

巫山的鎮派絕學名為《逍遙遊》,乃是前秦隐世奇人北境龍女甯夢緣在莊周所攥經籍之中參悟所得。經分兩部,前卷名《玉凝功》,後卷曰《扶搖訣》,這門功夫極奇極妙,至陰至柔,堪稱世間無雙。

玉凝功主修的是自身内力招式,講究甯心靜氣,神遊物外,超凡脫俗而不滞一物。而扶搖訣卻是一門雙修功法,這門武功和世俗所謂的陰陽雙修之術又大有不同。

玉凝功玄妙絕奇,淵遠精深,凡人若非天資冠絕當世,窮其畢生之力也無法練成全功。尋常人物練至瓶頸之境,自此縱然苦心孤詣也難得寸進,此時就需要另一名同修玉凝功之人,合練扶搖訣。二者内息交融,真氣互補,相輔相成,同心同命,方可如翼雙飛,直至扶搖之境。

甯夢緣當時就憑此玄功敗盡中原英豪,羞煞天下男兒,因憐世間女子孤苦,故濟危扶難,收容孤兒弱女,在巫山開宗創派,但求為世間女子辟一方淨土,有一處安居。

逍遙津鼎盛之時,中原北境的巫山,從來無人敢犯,龍女之名,名震江湖。

如此流傳淵遠,至滄海東渡,三道交鋒,武林百年浩劫而後,天下武脈元氣大傷,巫山自此凋敝。及至前代境主柳非煙執掌巫山後,能修成《逍遙遊》者,竟無一人!

眼見旁門坐大,為脫此困境,柳境主因此不得已破除百年祖訓,選擇不落窠臼的收納五名男童為徒,讓他們修煉至陰至柔的《玉凝功》,自身則閉關修煉,以求早入化境,乃至絕頂。

這五名男弟子自幼在逍遙境中長成,因無人約束,越發放肆跋扈,生就五毒俱全。他們茹毛飲血,嗜酒如命,好色貪花,喝雉呼盧,巧取豪奪,無所不為,這即是日後北境惡名昭著的巫山五鬼!

柳非煙出關之日,竟見百年基業遭殃,可憐門中弟子受難,勃然而怒,誓殺群獠。不料卻被座下的親傳弟子許白師偷襲暗算,這六人聯手欺師滅祖,将柳非煙擊落萬丈懸崖。

從此這六人奪取尊位,占據巫山!再由此及後,因《扶搖訣》殘卷失傳,玉凝功受限,再修已難有精進,巫山五鬼索性另辟蹊徑,引入西域身毒國的歡喜禅功法,想出以他人精血采補自身的陰損之法,替代《扶搖訣》的雙修之法。

再而後,五鬼被日月雙劍所誅,巫山豔絕江湖,以色侍人的蕩名卻遠揚萬裡,人盡皆知。

無情道苦修玉凝功難有成就,而修習歡喜禅功法的合歡派則進境極快,由此水月作勢大,無情道卻全然倚仗霧绡苦苦支撐。

如今水月以數年的采補功力居然還勝不過鏡花的玉凝功,心中愈想愈恨,愈恨愈急,竟全然不顧護身防禦,兩道金蛟索一意猛攻,意在要取霧绡的性命。

鏡花水月的武功本來平分秋色,三百合之内勝負也在未知之數。如今水月大失理智,急中生錯,立時就被鏡花找到破綻,斷魂纏蕩開左右金蛟索合擊,手腕一抖,直向水月的纖細玉頸疾纏過去。

馮靜媛的金蛟索雖已練到登峰造極,如臂使指,但電光石火之間也不能撤回防護,眼見銀線寒芒愈加迫近,水月驚目圓瞪,暗道休矣。

就當此時,忽聽一道冗長高亢的鳴動,好似神龍出海,又像鬼怪哭嚎,鏡花心中抖顫。在這瞬間,兩道黑光電射而至,挾着雷霆之威,一道蕩開銀線,一道居然向她的手腕射來!

霧绡姬暗暗驚駭,九龍連星珠!

韓玄終于出手了!

斷魂纏被蕩開,此時若她還要上前,隻怕這隻手都不能要了!雙星既到,隻怕其餘七星都已經蓄勢待發,她不得不防。稍稍遲疑,三柄形狀各異的飛刀先後而至,兩刀直取她右手手腕的太淵和曲澤,一刀取她左肩的肩髃穴,居然是睚眦費戰出了手。

要說費戰這手飛刀使的真是妙絕。他雖然是同時擲出三把飛刀,但這三把飛刀非但去向各不相同,速度快慢各異,就是射出的軌迹也是大相徑庭。或是輕如葉,或是迅如雷,或是直擊,或是螺旋,三把飛刀,射出的卻是三種手法,這般絕妙的技藝,就是禦刀府中号稱“疾雨寒星,飛刀第一”的司徒信也絕不遜色!

韓玄和費戰俱是當世的邪道枭豪,這二人插入戰局,雖然就發出一招一式,霧绡姬就已感到大受掣肘。她旋身剛避開費戰兇險的三刀,韓玄的第三顆龍珠已然殺到。

鏡花使出巫山羽裳雲夢的身法,金珠堪堪擦身而過,擊斷她半截腰帶,這摧碑裂石的力道僅僅隻是經過的勁風,就能使她筋骨微微發麻,險些軟倒在地。

水月回過神來,哪裡肯放過鏡花這瞬息的破綻?雙袖震抖,金蛟索形如雷電,勢若毒蝰,直取鏡花那雙眼睛!

這一招惡毒陰狠,若非恨之入骨,怎麼會有這樣的歹心?

立荷雛紅站在階下,已是懵然怔忪。她們旁觀戰局,雖能看的分明,但高手過招,勝負往往就在瞬息之時。韓玄和費戰的招法精妙,說來繁複,實際情勢變化不過頃刻之間,她們凝神追看已是非常勉強,要救援更是無從談起。

此時莫說相助,就是驚呼都堵在她們的咽喉裡,叫不出聲來。

那時間,鏡花仰身回避已是不及,金蛟索近在咫尺,就聽一道雷聲暴喝:“仙子且慢!”

三道黑電勁射而出,蕩開水月的金蛟索,如有靈異般的,三星在半空騰躍如龍,而後又複雌伏落回韓玄的掌中。

囚牛站在霧绡身前,絲毫不畏懼鏡花會突施暗算。他的身形挺拔昂然,不怒自威,向水月道:“鏡花,現在還不能殺。”

馮靜媛收回金蛟索,怒恨稍息,總算尋回些理智,強壓住怨火,随着冷笑出聲,右手往前揚起,三枚銀針從她袖中飛出,分别打進鏡花的雙肩與胸腹三處大穴。

霧绡當即身體顫動,唇角溢出一絲血線,望着水月,眼眸黯然,失望道:“這是破雪針?師父,她居然連這個也交給了你?”

巫山武學的破綻,那必是修煉這門武功的人最清楚。許白師是霧绡姬授藝恩師,當然就有制服她的辦法。

馮靜媛款款走近前來,直視着她,語帶譏诮:“你是逍遙津的叛徒,我要清理門戶,師父自然會全力助我。”

說着,她将鏡花袖中的盟書扯出來,眼神掃過盟書,捏起霧绡的下颌,冷笑道:“我真不明白,你身為巫山弟子,邪道中人,這般甘冒生死為齊人做事,究竟是為何?是想要榮華富貴?還是所謂的天下蒼生?”

霧绡凜然無懼,語重心長的道:“你也是齊人。你應該知道,東南若是失陷,天下必将遭難,世間會有多少苦命人淪落如你我這般……”

“你住口!”

馮靜媛兩眼要淬出毒來,險些控制不住扇她兩個耳光。她緊緊捏着霧绡的下颌,直到鏡花吹彈得破的肌膚都沁出青紫的顔色來,她冷然笑道:“你是你,我是我,怎麼能相提并論?你被人始亂終棄,不惜斷情絕愛,修那什麼無情道……我的師姐啊,真是讓人可憐……”

霧绡姬的眼神倏忽生寒,她瞪着馮靜媛,像是想問她究竟知道多少?但那點冷光最終還是漸漸黯淡失色。

馮靜媛繼續道:“我和你不同,我能随心所欲,心無挂礙,我逍遙快活得很呐。”

裴亨望了望天,道:“水月仙子,吉時将至。”

馮靜媛眉間輕攏,不動聲色的掩去眼底那絲微不可察的不耐煩,她揚指疾點,封住鏡花的啞穴,讓她暫時不能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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