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旗鬼煞搶占五行方位,謝令如氣焰陡升,暗流湧動,周身威壓大盛,氣場所至,群豪莫不俯首。
未戰已屈人,這就是川北正道第一!
天魔手武功臻至出神入化,縱橫當世,威震東南!鬼煞身負登峰造極的修為,已算是江湖之中的頂尖人物,與天魔手出神入化之境卻仍相去甚遠。若非白骨旗功法詭秘,無情無欲,練就銅皮鐵骨的非人之軀,臨陣對敵之時,恐怕一合之間便已未戰先怯,大敗而逃。
白骨旗鬼煞雖然狂悖,但在化境強者面前也不敢如此托大。五人挺立如柱,雙手翻抖,從黑袍袖裡打出各式兵刃來。
笑面鬼鈎腸使提着一對鈎刃,這件兵器鋒似劍,鈎如鐮,穿心鈎腸,探囊取物,真是銳不可當。
怒面鬼食心使祭出的是一雙輪刃,此刃攻如鋸,守如盾,防禦時固如金湯,進攻時,開膛破肚,無往不利。
哭面鬼吸髓使用的是對三棱寒鐵錐,這兵刃破甲穿骨,無孔不入,縱是鋼筋鐵骨,也如摧腐土。
驚面鬼割頭使掌握一對匕首,理似堅冰,鋒如寒霜,能斷金碎玉,削鐵如泥。
憂面鬼飲血使力如雷火,迅如閃電,手套着一對拳刃。這兵器快準狠奇,詭秘兇殘,令人防不勝防。
祝元放眼神倏寒,口中低喃,五鬼如同聞咒而行,身形化作五道黑風,穿梭糾纏,向謝令如卷過去,直有風卷殘雲之勢,掃蕩六合之威!
白骨旗的五大鬼煞師出同門,兵刃武功卻各成一派。但武功招數雖大相徑庭,卻又能殊途同歸,相輔相成。
這是白骨旗秘法,五行殺陣。
五行相生。
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再生木,如此循環往來,周而複始,陣中就能生生不絕,源源不息。
五行也相克。
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再克木,這般相克相殺,險象層出,陣中死機環環相扣,套套聯結。
這五種兵刃都是這樣的詭秘莫測,招式俱是如此狠毒難防。兵刃相異相克,相輔相成,五大鬼煞還能山鳴谷應,珠聯璧合,他們五人聯手竟生出遠勝登峰造極的威能!
群豪但覺目中所見俱是眼花缭亂,莫說看清五鬼的行動方位,就是一鬼的衣影也完全捉摸不透。端看場中妖風陣陣,耳中聽聞隐隐雷霆,真是處處殺機,步步險難,好個九死一生大殺陣!
群雄暗暗心驚惶惶,以他們觀看,這殺陣兇機四伏,毫無破綻。别說他們從外擊而破之,就是觸及到陣外殺機波及之地,恐怕頃刻間也要被萬刃加身,絞成肉泥!
身處如此殺陣,恐怕就算是當世英豪,意氣盟總盟主的謝令如也會束手無策的吧?
但是……
天魔手到底是天魔手!
身處險境依然鎮定自若,任憑那五隻鬼煞身影似電,縱橫如風,仍能不動如山。但見他目光流轉,身軀昂然威凜,忽聽他長聲大笑,“五行殺陣不過如此!看謝某如何破之!”
聲若洪鐘,悠遠流長。
一聲罷,但見他右掌平擡,凝神沉息,輕描淡寫的使出一招“瓦解星散”。二掌憑白生化四式,四式生八門,八門衍生出十六重絕妙,十六重絕妙又蘊含三十二般變化。
登時,以他為中心,四面八方皆是掌影。就看他盤龍金絲手套忽往虛空處一伸一抓。登時锵锒的響,兩支鈎刀就已經被他一手一個的攥在掌中。
笑面鬼鈎腸抓着鈎不放,整個人都被謝令如頂在半空。
盤龍手套乃是世間的奇物,刀劍不破,水火不侵,輔以星羅散手的功法,威力可以說是如虎添翼!
五行殺陣相生相克。一人殺到,後續更有四人撲殺過來,層層疊疊,防不勝防。進攻就在電光石火之間,被困在陣中之人縱有絕世武功,想要在瞬間洞悉五人的行迹是絕無可能的。
這樣一來,一旦殺陣啟動,面對無窮無盡的殺招,陣中人必然會疲于奔命,顧此失彼,遲早會力竭而亡。
然而五行殺陣雖然高深精妙,源源不息,但破綻也恰恰就在那個“生”字!
五行殺陣的奧妙實則是一者實,四者虛。每次發動攻勢的唯有一人,其他四人負責佯攻和配合攻勢。謝令如根本不需要洞察五名鬼煞的行動軌迹,他其實隻用将一人擒獲,五行殺陣當即能破。
這命門說來簡單容易之極,但是要求陣中人要有遠勝鬼煞身法的武功和堪破五行五鬼方位的變化,方能破陣,二者缺一,都是險象環生,應對無暇。
饒是如此,五行殺陣的攻勢也不過僅有瞬間的凝滞。鈎腸使一旦受制,其餘四人當即轉虛為實,立刻向謝令如攻來。
兩隻輪刃旋轉疾馳,攜風雷之勢,直擊天魔手下路。謝令如半身不動,整個人騰空而起,腳尖踏點,将兩隻輪刃踢出!
正在此時,寒鐵錐和拳刃從左右殺到。
謝令如淩空身軀擰轉,讓二者堪堪掠過他的衣角。天魔手左手一掌擊退驚面鬼,右掌手指幻化如風,一指點出,生出七道氣芒,七道氣芒有七種變化,點在鈎腸鬼身上,當時透體而出!
這招“劍指七星”能夠凝氣成劍,一劍出七道,猶如七把利劍直接刺穿身體的七處要害。
“星羅散手”的招式恢宏霸道,這式“劍指七星”卻是其中難得陰狠淩厲的殺招!
笑面鬼鈎腸使連人帶鈎倒跌出去,在地面滾出兩滾,忽然匍匐不動。四鬼身體倏然凝滞,也好像被定住般。
群豪見謝令如呼息之間就擊敗一人,殺機重重的五行殺陣當即就破,登時聲威大振,忍不住高聲叫起好來。
“盟主武功蓋世!盟主威震神州!”
激昂慷慨之餘,心中不由驚歎,這五行殺陣詭秘兇殘,若是普通的高手,怕是頃刻之間就要被絞成肉泥。但謝大盟主居然能毫發無傷的破此陣,可見其武功之高,克敵之睿智,遠在他們想象之上!
一念及此,不由心有餘悸,更是萬分敬服。
謝令如站在場中,面容肅穆。他眼睛盯着匍匐在地的鈎腸使,殊無勝利的喜色。
就看到那鬼煞的身體忽然發起抖來。這詭異的一幕讓群雄登時噤聲,當場瞠目結舌。鬼煞不用手掌撐地,上半身居然兀地對折挺立起來。
要是凡人,脊椎斷成這般形狀,不死也要重傷,這鬼煞卻彷如無事,緊接着從腰部開始,再到雙腿,最後是腳腕,整個人突然挺直身體,站起身來。
這種詭異的姿勢絕非凡人所能,他就像是具徒有關節,沒有血肉的木偶,望之令人心寒。
他身受七星劍氣重創,如今站起來,卻恍若無事般。這讓謝令如蹙起眉,薄唇扯動,輕蔑笑道:“你煉制的這些陰煞真是陰魂不散,不死不休,詭異邪祟得很啊。但是你這五行殺陣,當真是不值一提。祝老賊,别磨蹭,你親自來賜教吧?”
祝元放面似玉石,心如寒鐵,“這逆徒無知,愚蠢至極!她果然已經把《屍魔經》的秘密和五行殺陣的破綻也息數傳授給你,如此欺師滅祖之徒,罪當不赦!”
謝令如嗤笑,“棄暗投明,自當如此。”
祝元放嘴唇翕動,念念有詞。五行殺陣再次啟動,鬼煞又複将謝令如圍困其中。這次的聲勢兇猛,運轉更快,攻勢更疾,更加的悍不知死。
但天魔手此番反而愈發的遊刃有餘。他在陣中閃轉騰挪,不時抓住一名鬼煞相鬥,破壞陣法的連續性,甚至還能從陣中遞出聲來。
“相傳《屍魔經》是古時八荒十魔之一所著,輾轉流傳到你的手中。這種邪功惡法以修鬼門入道,先舍七情六欲,再棄肉體凡胎。修煉此道之人,大體分為五個階段。魍魉無痛無識,是為行屍;赤魅悍不知死,被稱為傀儡;青魈有銅皮鐵骨,是為屍鬼;五大鬼使則兇悍乖張,還不死不滅,是以被稱之為陰煞;祝老魔你已經修到玉身的境界,身如金玉,容顔不老。陰煞鬼一般時候與常人無異,一旦戰時,則立刻聽你号令,如臂使指。”
謝令如從容抵住五鬼攻勢,長笑道:“祝元放!二十年前,你被我重創,毀去鬼印,修為從此停滞不前,此生再無可能修成屍魔境,更遑論超脫屍魔,成就鬼仙!你連屍魔境都不到,要怎麼勝我的‘星羅散手’?區區五行殺陣,雕蟲小技,看某現在就破陣!”
話音落地,場中發出一聲長嘯,謝令如氣勢陡然而盛,烏銀金手當即出掌如雲,幻出萬千手影。掌力綿綿如風,指勁密密如雨,以謝令如為中心,開始向東南西北,六合八荒席卷而來,避無可避,所向披靡!
這招“星河暗度”來勢如潮,其變化絕妙無窮。兩掌翻弄,或化掌,或成拳,或凝為指劍,或拟作龍抓,或是外放或是内縮,或直或鈎,擊鎖折摔,極盡世間散手之變化,當真是蓋世無雙,妙至巅毫!
五鬼猶如突然撞進洶湧的奔流中,滿天星辰化為摧枯拉朽之力。周身四肢百骸無一處不遭重擊,饒是銅皮鐵骨,無感無識的陰煞也遭受不住這等掌勁摧折,口中發出悶叫,五人連同兵刃齊齊倒跌出去,五人摔在五個方位,匍匐在地,一時竟不能起!
群豪驚聲連連,心中狂喜,驚歎盟主武功蓋世,竟至于斯?場中天魔手昂首睥睨群豪,揚聲道:“鬼煞殺陣不過爾爾。老賊,你親來領死罷!”
祝元放聽此豪言,仍然面不改色,半分不為所動,口中默念咒言,五名鬼煞竟全身顫顫,再次以某種詭異的姿勢站起身來。
謝令如不屑,道:“雕蟲小技,不堪一擊!”
祝元放冷硬的面龐仿佛顯出一絲笑意,其聲如金玉,語帶兵鋒,“你以為本座明知五行殺陣奈何你不得,還會在此做無用之功?謝小兒,你看看吧!”
玉森羅話音未落,張婉儀驚聲叫起來:“大哥!小心啊!這五鬼會弄妖法,這煙霧必有古怪!”
謝令如恍然驚醒,場中竟不知何時彌漫起層層煙霧,将他的身軀都籠罩其中。
天魔手隻覺肌膚接觸到那股煙霧時感到陣陣濕涼,恍如水霧,定睛看去,卻見笑面鬼鈎腸使站在風口處,手中托舉着一方爐鼎!
那鼎方寸不過一掌,鼎身刻印着青面獠牙的鬼首,鬼首嘴裡噴吐出猩紅霧氣,望之悚然。
天魔手驚知這霧必有蹊跷,振掌揮去,紅霧居然吹之不散。倏忽一陣黃煙飄入場中,謝令如又聞到陣陣濃烈的血腥氣味,其臭如腐肉,其味似膿漿,充斥口鼻,令人作嘔。
凝目觀見,怒面鬼手托着琉璃燈站在他的身後。
那燈是嬰孩被背縛起來的模樣,瞠着目,張着口,有眼無珠,似是死相。一股黃煙正從嬰孩的顱頂升起。
謝令如一見那盞金燈,登時雙目赤紅,顯出悲怒之狀。
驟又聽到左右鼓聲震震,蕩人心魂,蕭聲哀哀,催人神傷。
驚面割頭鬼腰懸一鼓,以手擊之,鼓框漆黑如墨,繪百鬼紋,鼓面瑩白如玉,剔透通明。
哭面吸髓鬼卸掉半張面具,手按一蕭。那蕭甚為古怪驚奇,其形如人之脊柱,九段骨節镂空九洞,吹之有鬼哭狼嚎之聲。
謝令如身在其中,隻覺内力如洪狂洩,四肢百骸俱皆失力,情知這陣法定有詭秘。登時聚氣貫于雙足,輕身躍起,就要脫出陣外。
忽見一道黑影撲面而來,天魔手立時運勁舉掌相迎。
他這掌雖發在半空,倉促迎擊,卻也有八分勁勢,開碑裂石不在話下,縱是五鬼也不能擋!
誰知這一掌擊出,卻像拍着一件堅韌涼滑的物體,遇力而曲,猶如蛇身,謝令如掌力竟悉數如泥牛入海,未起波瀾!
謝令如心中大駭,身體落地,還沒站穩,那道長影突然反身相擊,天魔手舉掌迎去。
這次天魔手早有準備,掌中留有餘勁,就等對方後縮,他立時遇軟而擊。誰知這掌打中,卻又如撞金杵,杵中有駭人的巨力,謝令如竟被它一擊打回陣中!
星羅散手乃是當今世上擒拿散手之最,招式精絕,掌力更在武林屈指可數之列。這究竟是什麼鬼物,居然能時軟時堅,這般的詭怪難纏?
謝令如沉氣甯神,張目凝視,但見層層煙霧之中,蕭鼓鳴奏聲裡,一面黑底白骨的旗幡左右穿梭,時隐時現。擎此物者,正是戴着憂面面具的飲血鬼!
五鬼腳步如梭,不停的變換方位,場中但見魅影重重,殺氣騰騰,處處都是煙瘴,八方盡是鼓蕭。
那笑面鬼掌托牽魂鼎,噴吐紅霧,觸之如惡鬼纏身,抱縛着人的身體,四肢百骸仿佛重逾千斤,使人寸步難行;
怒面鬼手舉迷魂燈,那燃燈黃煙滾滾,但凡吸入一絲半縷,腥臭之氣便能使人頭暈目眩,猶如置身屍山血海,讓人心驚膽懼;
驚面鬼錘着蕩魂鼓,哭面鬼吹奏引魂蕭,鼓聲驚魂動魄,如厲鬼嘶吼;蕭音嗚咽,似幽魂哀嚎;
憂面鬼舞動着招魂幡,謝令如魂不附體,三魂七魄猶同被鎖拿出竅,眼前是陰曹地府,地獄幽冥!
五鬼的武功修為本與四方盟主相及,縱然四方盟主經過武鬥,群豪氣衰力竭也不至于會如此不堪一擊。
正因當時五鬼祭出這種邪門鬼器,四方盟主猝不及防,當場陷落,不得已這才束手就擒。
場外觀戰的群豪雖在這邪陣之外,也未能完全幸免。看着那股煙霧,那面旗幡就已經足以令人魂飛魄散,聽着那陣鬼樂已是肝膽俱寒。
他們置身陣外遭受到的這股餘波沖擊都能如此厲害,若是身陷陣中,其中的殺機和兇險簡直不敢想象。
祝元放昂首站在陣外,絲毫沒受影響,他揚聲道:“謝家小兒!你以為你毀去本座的鬼印修為,本座再難修成屍魔境就奈何你不得?‘屍魔經’所載艱深晦澀,詭秘玄奇,何止是武功修為之道,其中陣法的絕妙,豈是爾等小兒知之?這‘五鬼拘魂陣’耗費本座十年心血,終将陣法修殘補缺,還為你鍛造出鬼器。而今你就在陣中,本座這陣法的威力如何啊?”
“但凡身陷此陣者,五感六識皆為吾陣所奪,凡人魂不附體,意散神消,如見百鬼夜遊,如聽鬼哭狼嚎,仿佛置身在森羅地獄,縱有通天的造化,萬死之外不能脫身!”
就像是在驗證玉森羅說的話,謝令如身在陣中,果然已經開始出現神不守舍,醉生夢死的模樣。他兩眼渙散無光,五體軟弱乏力,辨不清四向八方,看不到森羅鬼煞,任憑群雄在場外如何心急如焚的叫喚,他仍置若罔聞。
謝令如時而似醉似醒的擊出一掌,也是漫不經心。雖有三分勁勢卻無去處,散而不均,發而無神,端的雲裡霧裡般。
謝令如跌跌撞撞的遊走陣中,有時清醒,他就怒聲喝罵:“祝元放!祝老賊!你使這邪門歪道,勝之不武!祝老賊,你敢堂堂正正與某一戰嗎?”
他身陷陣中,這道喝聲震如驚雷。若非謝令如此時眼神渙散,目光遊移,還道他真破掉這五鬼拘魂陣,意識恢複清明,内息自如了呢。
祝元放看出這位稱雄東南的天魔手現在已是外強中幹,色厲内荏。被他言語相激激,冷硬如鐵的面目都顯出陰森的神色來。
玉森羅開始向陣中走去。五鬼身形穿梭,魅影如風,玉森羅踏進陣中竟如無物!想見祝元放對這五鬼拘魂陣的陣法奧妙早就了如指掌,谙熟在心。
他走向謝令如,昂然行走,閑庭信步,直道:“謝家小兒,就憑你?也敢在本座面前大言炎炎,說什麼堂堂正正決一死戰?當真厚顔無恥!當年若非那小賤人欺師滅祖,你姓謝的早就死在本座手裡,哪還能容你風光川北二十載?”
腳步緩緩而行,冷硬如同金玉的面龐開始産生某種變化。一道血痕赫然出現在他的眉心,猶如生出通天徹地的天眼。天眼周圍的血脈如青筋擴散,蜿蜒如花,遍布額頂,真如一方鬼印!
直至祝元放站在謝令如面前,天魔手來五感盡失,一無所覺。玉森羅緩緩伸出右手,他的袖袍裡藏着的,赫然是一副漆黑銀鐵的手甲。
手甲鍛造的材質似鐵非鐵,似銀非銀,同樣有開碑裂石,堅不可摧之力。這銀麟吞天甲和盤龍金絲手有異曲同工之妙。一者至剛至堅,一者至柔至韌,都是這世間罕有的神兵。
但見祝元放伸指點在謝令如的氣海。天魔手丹田被創,登時如遭雷殛,渾身陡然劇震,噴出一口血箭,頹然坐倒在地。
四方盟主早已悠悠醒轉,奈何内息受制,隻能軟癱坐倒。謝令如戰敗的經過都被他們看在眼裡,眼見他束手就縛,毫無還手之力,情知大勢已去,皆是扼腕歎息,暗暗叫苦。
萬事休矣,群豪見狀驚聲嘩然。
祝元放左袖揮擺,地獄鬼樂戛然而止,紅霧黃煙揮之即散,五鬼拘魂陣一撤,謝令如仿佛悠悠醒轉般,天地陡然而清。
眼前百鬼的幻象消散,見到的地府幽冥霎時坍塌,眼神漸複清明。一眼看到祝元放就站在他的面前,不由驚駭。等看清這人的真面目,更是大驚失色,難以置信。
“你,這怎麼可能?我分明将你的鬼印抹去,你怎麼可能……這不可能!”
旋即暴怒而起,正要一掌拍去,驚覺四肢酥軟無勁,内息紊亂不堪,運氣時丹田劇痛,真氣凝滞不行。
這時才知氣海受制,謝令如驚出冷汗。
若非祝元放之前出手留情,剛剛那一指要是全力施為,徹底毀去他的丹田,則他這身出神入化的武功怕是瞬間就要付之東流。
然而,玉森羅絕非心慈手軟之輩。他如此作為,必然有更為險惡的目的。
祝元放居高臨下,俯視着這位他曾經生平最強的敵手,見他這滿面灰敗,頹然無力之相,早已舍棄七情六欲,抛卻肉體凡胎的玉森羅居然也似是生出快意和激昂的心跳來。
“本座既然能耗費十年之功補全五鬼拘魂陣,為什麼不能以二十年之功,重修玉身鬼印,再造不世神功?”
他伸出右掌,覆向謝令如的頭頂。再次修成鬼印的玉森羅似是重新尋回一絲凡人的情緒。
當真似是應那《屍魔經》中“造化重生”之言,祝元放道:“謝令如啊謝令如,二十年的不死不休,到最後終究還是本座更勝你一籌。等本座将你的功力悉數收納,化為己用,未必就不能突破玉身境,到達絕頂之境。”
四方盟主失聲叫道:“盟主!”
然而他們此時自身都難保,雖然清醒,卻被五鬼鎖住修為,想要救人,卻是萬萬不能。
謝令如怒極,罵道:“老賊休想!”
然而全身軟麻,真氣不行,現在的他就連玉碎也做不到。眼見黑手就要蓋向他的頭頂,忽然聽到一聲嬌喝:“且慢!休要傷我謝郎!”
群豪側目,但見兩道人影淩空翻躍,跳進場中,正落在謝令如面前,俏然玉立。還有一人不會武功,落在她們身後,這時也匆匆急急的跑向謝令如。
這三人都是女人,容貌美麗的女人。
嬌花雖然已有年歲,仍然風韻猶存。
這三名美麗的婦人不是别人,正是意氣盟盟主謝令如的三位嬌妻。
祝元放眉眼不曾松動半分,觑三人一眼,視若無物,他冷硬道:“曹錦弦,司明月,寒蟬夫人,真是不知死活。你們以為憑你們就能擋得住本座嗎?”
曹錦弦出身東南名門望族,是千金貴女,氣質端莊;司明月其父為摘星老人司飛雄,原來是謝令如的師妹。她們護夫心切,聽到祝元放的蔑視也毫無退意。
寒蟬夫人似是有些欲言又止,猶疑猶豫着說道:“老……老前輩您武功卓絕,妾身們武功低微,不敢和前輩争鋒。但夫妻之間禍福相牽,患難與共。既然大難臨頭,妾身隻能與謝郎同生共死。”
祝元放慘白的眼睛落到她的身上。他如同修羅鬼煞般邪惡,望之令人生畏,說出的話就像是冷風呼嘯而過,瞬時霜寒雪凝。
“寒蟬夫人是謝盟主的貴眷,你是至福之人,本座則是天離地棄的孤家寡人,怎敢生受夫人這聲‘老前輩’啊?”
寒蟬夫人忽然面露難色,似是黯然,似是遲疑,她嗫嚅道:“師……”寒蟬夫人的聲音極輕,風姿綽約,妖娆妩媚的她現在卻是低眉順眼,哀哀戚戚的模樣。
“師父……寒蟬知錯……”
說着,雙膝軟倒,倏忽跪在祝元放面前。
群豪盡皆大驚失色,嘩然聲動。
江湖傳聞,謝令如的那位寒蟬夫人,出身邪道,是後來棄暗投明跟的他,卻極少有人知道她本來是邪道魁首,白骨旗旗主,老魔頭祝元放的徒弟。
玉森羅聽到這稱呼,沒有半分喜色,沉着聲道:“住口!你這不肖的孽徒,當初若非你内應外合欺師滅祖,豈有本座這二十年之禍?豈能容謝家小兒在本座面前,肆意妄行?”
寒蟬夫人連忙告罪,“不肖祝寒蟬欺師滅祖,罪該萬死,甘請師尊誅除!還望師父您能念在師徒一場的情分,饒謝郎一命吧!”
司明月本就是江湖兒女,豪氣幹雲,聞言怨怒道:“左右不過同死而已,我們與他拼命就是!妹妹你求他作甚?快起來!”
祝寒蟬卻跪倒在地,巋然不動。而今大勢已去,謝令如戰敗,四位盟主自身難保,群豪縱是有心也無能力。曹姐姐不通武藝,以她和司明月武功,遠遠不及玉森羅,就算她們聯手對敵也無濟于事是。
她卑躬屈膝,甘願自賤其身,縱使玉森羅心如鐵石,不念多年的師徒情分,若能換取謝令如有半刻的喘息之機,也未嘗不可。
祝元放俯視着她,眼神極盡涼薄。他縱橫江湖三十載,祝寒蟬這點心思,怎麼能瞞得過他的眼睛?
但是,一切盡在掌握之中,故而玉森羅從容不迫的道:“本座問你,當年你執迷不悟随他而去,如願結為連理。但這二十年來卻苦度春秋,癡情錯付,你還是無怨無悔嗎?”
祝寒蟬眼神黯然,心中五味雜陳,縱有千般怨怼,萬分愁緒,雖如此……她仍然愛着這個男人。
這已經是一種習慣。
祝寒蟬堅決回道:“謝郎和我二十載相敬如賓,從未薄待于我,蟬兒至死不悔。”
祝元放的神情冷然淡漠,就像根本就沒有情緒。雖然這時他的心底已經生出一絲憐憫,但那也不過是一絲……
他這個徒弟,本來資質絕秀,快意跋扈,甚得他的看重。奈何二十年在宅院裡磋磨,終是泯然于婦人矣。
“什麼相敬如賓?其實都不過是逢場作戲。”
祝元放道:“謝家小兒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當年本座就警告過你,這小子貪花好色,本性難移。你嫁給他這二十年,難道還看不清他薄情寡義的真面目?日久則情淡,色衰而愛馳,愛弛則恩絕。謝令如不過是喜新厭舊之徒,坐擁三堂嬌妻,仍不知餍足,風流成性,拈花惹草,說是什麼,知己滿天下,紅顔遍江湖。就算如此,你還能道一聲無怨無悔嗎?”
字字句句如針紮,似刀剜般,剖開三名婦女心中的隐秘,三女黯然垂眸。
愛弛則恩絕。
她們又何嘗不是如此?日日夜夜的期盼和等待,換來的卻是樁樁件件,流傳滿江湖的風流韻事,表面寬仁大度,實則心敗神衰。
往昔也有豪情壯志,那時還是鹣鲽情深。二十載的時光,她們早已對愛的滋味麻木不仁。維護這個男人,等待這個男人,就像是刻在骨血中的本能那樣。
所以,祝寒蟬道:“縱如此,上窮碧落下黃泉,粉身碎骨,至死不悔。”
謝令如仰頭直視祝元放,傲然道:“一死而已,何足懼哉!謝某是頂天立地的當世豪傑,怎麼會讓女人為我求饒乞命?寒蟬,你快起來!求這魔頭做什麼?”
祝元放忽而放聲長笑,像他這樣的人居然還會有“笑”這種情緒,着實有些不可思議。“哈哈哈哈……哈哈哈……”
“厚顔無恥之徒,也敢在本座面前大言不慚?莫非你早忘記當年之事?你是怎麼龜縮如鼠,舍人保身的嗎?”
謝令如聞言,面色瞬時蒼白如紙,滿眼的難以置信,甚至是惶恐起來。
祝元放環視群豪,揚聲說道:“就在二十年前,謝小兒年輕氣盛,色令智昏,居然被這孽徒迷去心竅,帶着他的兩位紅顔知己,擅闖本座白骨旗的禁地,最終被困在鬼厭峰的十八地獄中,命在旦夕。當時要不是曹錦弦送你火蓮珠護體,你還巧言令色的讓這孽徒倒戈,恐怕你們三人早就死在本座的緊牙地獄之中!”
衆人聽罷,驚呼連連,不想當年居然還有這樣一樁秘事。祝元放續道:“謝家小兒,你還記得,你當時是怎麼從那淨骨寒潭中脫身的嗎?”
謝令如聽到這裡,面色黑沉如水,陰沉的水面底下,隐藏着驚惶無措的暗湧。
“沒錯,你這頂天立地的男兒竟然貪生怕死,讓三個女人将你托舉在頭頂三天三夜,就是這樣苟且偷生的!這種行徑,也敢恬不知恥的妄稱什麼當世豪傑嗎?”
又是一波驚濤駭浪,群豪嘩然。
雖然俱死求生是人的本性,但貪生怕死,苟且偷生是最為江湖武林所不齒的,謝令如倘若如此,豈能擔當得起一盟之主?
一波未平,一波再起。一波更比一波還要震撼。
“最後你雖僥幸逃出生天,卻因被寒氣所侵,從此身患隐疾,難出子嗣。這三個女人更因寒毒入體,從此不能生育,你為遮掩當日所為,許諾此生非她三人不娶,如有違此誓,則萬死不得超生!”
話音剛落,群雄這驚更是非同小可,内心震動不已,當場瞠目結舌。
謝令如聞聽此言,面色更是慘然,後背冷汗涔涔,“你,你……你怎麼知道?這,這不可能!不可能……”
謝令如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他還以為當年的事已是絕密,世間絕無第五個人知曉,那祝元放這老魔是怎麼知道的?
天魔手越想越是心驚,越是恐懼,整個人都像要癫狂起來似的。忽然他橫眉怒視祝寒蟬,沉聲道:“是,是你?”
寒蟬夫人一驚,急忙辯道:“不,不是……謝郎,我沒有,你信我……”
然而謝令如正死死盯着她,有如仇寇。寒蟬夫人忽覺背脊透寒,心哀欲絕。昔日深情凝視的眼眸此刻卻像刀刃般鋒利,如烈火般灼烈,要将她穿心透骨,要将她燒成灰燼。
她被這種眼神所懾,到底說不出話來,隻能默然低首,盈盈垂淚。
群豪驚聞此訊,再看謝令如這樣的舉動,無異是坐實祝元放所言。一時那是人聲如沸,議論紛纭。
統領群倫的川北意氣盟總盟主,威名赫赫的正道英豪居然是個貪生怕死,沽名釣譽之人?
先不說他們今日能否活命,就是活着,這件事倘若傳揚出去,他們這些意氣盟統率的武林門派,江湖豪客,往後在武林同道面前怎麼立足?
祝元放居高蔑視着謝令如,慘白漠然的眼睛浮動着鄙夷諷刺的神色,他說道:“忘恩負義之徒,欺世盜名之輩!當年若非這孽徒反戈,将本座修煉的《屍魔經》玉身境的破綻告訴你,以你二十年前星羅散手的造詣,豈能破我的鬼印,勝本座半招?”
謝令如嘲道:“我能勝你半招,全憑洞察謹慎,你我各憑本事,謝某豈仗婦人之利?”
祝元放見他抵死不認,也不置可否,對他道:“你既然不認,那倒也無妨。現在勝負已分,生死要定,本座就再與你說件好事……”
祝元放口唇翕動,低低噫語,五鬼立刻遵其禦令,忽然将手中的五件鬼器擲出,穩穩當當的落在謝令如面前。居然如有魂靈般,無足而立。
這五件鬼器不愧是玉森羅傾注十年心血煉制而成。它們在謝令如面前排開,還沒驅動,已經使人目眩神迷,恍惚間就能見到屍山血海,幽冥開啟,有萬鬼将行。
祝元放陰戾的白眼緩緩轉動,目指那物,道:“此物名為牽魂鼎,吞吐之煙能勾魂奪魄。内置香片用的是黑泥藤,擇取一段,可燃三日不止。黑泥藤每半月需要取活人的心血澆注,要等七年方得一枝,白骨旗為它殺的人不少二百餘。”
群豪聞言皆驚。
就為一枝藤蔓就濫殺兩百餘人,雖然早知邪道行事素來殘暴惡佞,但從祝元放這裡聽來,方知他們竟然能殘忍到這種地步。
然而祝元放的五件鬼器,一件比一件還要殘忍無道。他再指一物,道:“這面黑旗名叫招魂幡。此幡一動,能生幻象,招百鬼。其黑面是由含怨枉死的女人青絲所結,那白紋是将她們的顱骨磨成粉末所繪!為此,又殺百人。”
一言一句,字字驚心。
這老魔如此濫殺無辜,草菅人命,簡直是喪心病狂!
謝令如的三位夫人聽的眉間緊皺,面色慘然發白。玉森羅似是很滿意衆人的反應,又指向其他三物道:“謝家小兒,最後這三件,你且聽仔細。那引魂蕭用的是英雄骨,是抽取的活人脊骨鍛造七七四十九天而成;那蕩魂鼓貼的是美人皮,是活剝女子人皮所制;最後那盞迷魂燈,是以不過弄玉之齡的嬰孩屍身腐爛後的屍油作為燈油,剝其頭皮作為燈芯……”
這三件邪物殺死的人數雖不及前者,但制成方式卻極其殘忍,當真是令人發指。
群豪聞言心膽俱寒,三位夫人玉顔陡青。曹錦弦極少接觸到江湖險惡,驟聽此言,險些要撫胸作嘔。
謝令如兩眼瞪圓,盯着那三件鬼器滿臉的難以置信。他的身軀不住震顫,眼底怒火滔天,心中恨意翻湧,居然忍不住眸中蓄淚。
天魔手目眦欲裂,手指玉森羅,顫顫巍巍的言不成聲,“你……你,你竟然……”
一語未罷,怒火攻心,居然噗地噴出大口血箭,就要向後仰倒。司明月和曹錦弦登時大驚失色,急忙将他扶住。
“謝郎,謝郎,你怎麼啦?”
“相公,相公!”
謝令如胸膛起伏,怒眼還盯着祝元放,恨不能将他千刀萬剮。
群豪都迷惑起來,祝元放手段陰毒,駭人聽聞。但謝令如縱橫江湖二十載,怎麼會被他這種手段激得口吐鮮血,甚至要當場昏死?
祝元放昂然而笑,笑聲像是短促的連續的低鳴和喘息。玉森羅目視謝令如,慘白眼瞳微微眯起來,飽含嘲弄和蔑視,“看來,你是已經知道。沒錯,這英雄骨的脊骨抽的就是你那義弟石慶祯的骨,這美人皮剝的就是柳春續的皮,這迷魂燈燃的嘛,當然就是那個小賤種的血肉屍油!怎麼樣?二十年後久别重逢的滋味如何啊?你能奈何本座嗎?哈哈哈哈……”
怪異的詭笑之聲在場中飄蕩,震耳發聩。那笑聲像在腦中沖擊盤旋,久久不散,何異于修羅夜哭,羅刹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