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熊屠倒地身死,邪道妖魔登時人聲如潮,喧嘩如沸。西陵三兇盡已覆滅,群賊此刻心驚膽寒,再也莫敢相抗,俱都作鳥獸散,當時狼奔豕突,鼠竄奔逃起來。
形勢頃刻逆轉,懷化郎将于恕當機立斷,臨陣指揮調度,聯合問道賢居的諸位豪傑義士,乘勝追擊,奮勇追殺窮寇。
虎台将士軍心大振,登時意氣風發起來。他們攻守進退有度,勇力源源不絕,西陵逆匪雖然不乏武功高強之輩,到底是烏合之衆。元兇巨惡既已身死伏誅,正道又有天衣壓陣,盡都駭得肝膽俱裂,哪敢再戰?
此消彼長,賢居群豪和虎台衆軍開始聯合殲滅殘敵,一時所向披靡,勢不可擋,此役終是以虎台衆軍和賢居勢力大獲全勝。
大局已定,烽煙稍散,戰事漸息,于恕命令兵士們收取西陵三兇的殘屍,将一息尚存的成帆和裴亨五花大綁擒拿押住,正要取回被熊屠奪走擲出的兵器片鐮槍。
走到流瀑前,但見一支長槍深插入壁,槍頭盡沒其中。四處堅岩破碎,亂石成堆,以長槍三尺範圍之内,痕迹斑斑,幾無完地。
一眼望去,端的觸目驚心。
于恕暗暗咋舌,熊屠老魔天生神力,一擲之威竟能有如此之力?于恕以目示意,部下三個士兵上前緊攥長槍,奮然齊聲發力。誰料三人直拉到面紅耳赤,氣喘籲籲,那長槍也是紋絲不動。
于恕揮手摒退左右,踏步上前。忽而身體從淺水灘躍起,雙手緊握長槍,雙腳猛蹬岩壁。這雙腳力量極大,猝然發力隻怕都能踢死一頭雄健的公牛。
然而反向運力猛蹬,就見一人橫挂槍上,隻是體重讓長槍微曲,那槍鐮已然嵌進石壁,嚴絲合縫,此時竟也隻是微微晃動。
于恕暗道失算,衆軍目前,他身為虎狩營統領,虎台懷化郎将,豈能這樣丢人現眼?一念及此,陡然生出一股豪氣勇力,激昂迸發,于恕“呀啊啊啊啊——”的一聲大喝,锵锒一響,長槍破岩而出,衆軍皆高聲喝彩。
于恕在半空一個後翻,總算體面落地。
接着就是調度屬部兵馬追剿殘敵。等他遣兵布陣後,回返中軍拜謝列位英豪援手之恩時,此刻卻早已不見劍宗一行的身影。
唯有一名禆将伫立原地,身前敬捧一物,早在等候多時。
于恕左右環顧,不見衆人蹤影,連忙沉聲質問:“列位少俠何在?”
禆将近前,答道:“将軍,小軍師和天衣一行,早已辭去多時。”
于恕大驚,登時橫眉怒目,斥道:“你這蠢人!怎的這般愚笨失禮?小軍師是徐帥的貴客,如今竟在本将的眼底不辭而别,你讓我如何向麾下交代?此番劍宗的諸位少俠立下如此功勞,于我虎狩營衆位弟兄更有救命之恩,某原還指意為她牽馬墜蹬、拜手作揖,好将人請到麾下帳前論功行賞。豈料你這厮好不知事,竟将恩人放走?”
禆将忙道:“是卑職失職無知,還望将軍恕罪。小軍師以徐帥的金符下令,卑職人微權輕,豈敢不從?再者言,那位天衣的武功何等卓絕,縱橫當世,來去自如,她們若執意要走,卑職等人武力低微,實在不能抵攔。”
于恕情知确然如此,以天衣武功之高,西陵這等江湖兇煞巨惡尚且不能一戰,千軍萬馬之中隻怕也能來去自如,區區一幹将士武夫更是為之奈何。聞言眉峰一挑,冷然問道:“哦?如此說來,倒是本将軍錯怪你了?”
“卑職不敢!”那名禆将連忙退後,躬身敬拜,雙手捧出一軸畫筒,掌中壓着一紙信箋,說道:“劍宗的各位少俠臨走之前,托付卑職一物一箋,懇請将軍敬呈麾下,說是麾下見到這兩件東西,就會知道她的用意,定不會責難将軍。”
于恕接過二物确切端詳,一為青墨畫筒,一為空白信箋,信箋上并無提名落款,恐其中機要甚秘,于恕不敢拆封窺看。又打開畫筒,見裡面是一軸畫卷,思忖片刻,雙目忽而圓睜,仿佛恍然大悟,盯着畫筒蓦然驚怔出神,似乎已然知曉内裡乾坤,面上難掩欣喜若狂之色。
立時封蓋畫筒,左掌緊扣腰側,當即揚聲号令各部清剿逆賊亂匪,而所部親随騎士則先行收兵,快馬加鞭,回營複命。
号“東南鐵壁,不世虎威”的東南大将徐敬簾,正和為人稱道“澄懷觀道,雲開壑深” 的邱望先生早在天光大亮之時就已大駕東營轅門,在此靜候佳音。
突然蹄聲疾點如雷,狂奔漸近,一人高聲叫道:“報——報——麾下!麾下——”
但見林中山道飛出一騎,一名斥候高舉着虎狩營的赤青旗風馳電掣,疾馳傳訊,“報——虎狩營大勝!虎狩營虹谷大勝!懷化郎将于恕前來帳下報捷——”
徐敬簾和邱望身體微不可見的松弛瞬息,互相對視,皆見喜色。斥候被左右接住,之後不過頃刻,一隊勇武骠騎追風踏塵卷到轅門。
遠見虎台帥旗伫在轅門之下,登時命令衆騎放緩馳速,一人當先下馬,向轅門奔來,正是虎狩營領軍統将于恕。
懷化郎将一路疾奔至帥駕之前,徐敬簾上前相迎,于恕倒頭就拜,“末将虎狩營統将于恕,幸不辱命!大破逆賊!”
徐敬簾面露欣然喜悅,連忙将他扶起,還待褒揚一番,于恕卻退身一步,躬身獻上一軸青墨畫筒,“麾下且先過目此物!”
三軍統帥顯出奇異之色,左右近衛欲要上前檢驗,徐敬簾揮手摒退,接過畫筒,心中已然升起激越的預感。他取出畫卷,雙掌顫顫展開,謹慎端詳,目不轉睛。
邱望在側湊過身軀,全神貫注缜密觀研,兩人尋到一處微不可察的标記,随即面面相觑,微微颔首。
徐帥親手謹慎的将這幅畫卷寶圖重新裝回軸裡,交與邱望收納。這位胸襟偉闊,身軀如嶽的男人竟也顯出如釋重負的神情,不禁感歎,“總算蒼天庇佑,此圖如今失而複得,幸未落入賊人之手,否則,是東南之難,天下之禍矣……”
遂向于恕問道:“此物從何而來?”
于恕如實相告道:“這是劍宗的天衣托送之物,敬獻麾下。”
徐敬簾驚問:“就是那位,七星頂上名震江湖,英雄台縱橫無雙的天衣?”
于恕回答道:“正是,此次衆軍身陷西陵之彀,若非天衣援手相助,衆将士恐怕不能輕易脫身。”
徐敬簾目光悠遠,感慨甚深,“一切皆如玲珑所料,誠不欺我。”
徐敬簾灼灼雙瞳環顧左右,轉而問起,“玲珑姑娘現在何在?”
于恕稍顯遲疑,仍是如實禀道:“是末将無能,諸位少俠已不告而辭。”
徐敬簾登時虎目含威,顯出怒容來,就連寶圖失而複得的喜悅都不如此刻強烈,“你說什麼?如此豪傑義士,本帥的座上之賓,都還未論功行賞,你怎敢将她們輕易放走?”
“卑職無能!麾下恕罪息怒。”
于恕連忙跪地下拜,口中解釋道:“臨行之前,玲珑留書一封,敬呈麾下。”
徐敬簾暫息怒火,眉峰微挑,道:“呈上來!”
于恕從甲胄衣懷之内取出一紙信箋,膝行幾步來到帥前,雙手恭敬捧過頭頂。徐敬簾取過信封拆解,取出一紙信箋,展書過目,不過就看到一行,蓦然虎軀大震,雙目陡然而直,捏着信箋的一角,雄軀僵直,挺拔不動,如遭雷殛。一時魂不守舍,心不附體,宇外神遊不知歸處。
衆軍各将驚聞驟變,隻道信紙恐藏奸計,“麾下!”
左右近衛惶然上前,一部欲施援救,一部拔刀出鞘,要擒拿叛将于恕。
“且慢!”徐敬簾靈魂歸竅,遂擡手喝止衆軍,“某無事,爾等退下。”
說罷,徐敬簾面容凝重的将信箋遞給身後的邱望。澄懷先生接過信箋過目,不知信中寫的什麼,邱望一見,居然當即倒抽涼氣,久久不能言語。
半晌,心悅誠服的幽幽歎道:“玲珑驚才絕豔,澄懷遠不能及也。”凝目注視良久,将玲珑的信箋慎重的收進袖中。
“多謀善慮,鬼神之智,失之為我生平所憾!”徐敬簾沉聲長歎,求賢若渴之心昭然若見,“天衣武絕,玲珑智聖,此二者若能為吾所用,何懼東南之亂?”
徐敬簾和邱望相視,眼中暗含深意,思量許久,他沉吟道:“她既得我的錯金銅符,如今卻并未奉回信物,定是要持符過關。料想人未去遠,我們未必不能追上。”
心中思定,徐敬簾揚聲号令:“衛營親軍聽令!衆軍上馬!随本帥趕赴衡關!”
護衛親軍齊聲應諾,近衛牽來徐敬簾的坐騎青麒麟。衆軍紛紛牽缰躍馬,邱望略見疑色,言道:“玲珑神機妙算,無所不見,麾下此行未必不在她意料之中,這怕是要無功而返。”
徐敬簾似乎不為所動,身捷體健,翻身躍跨寶駒,回首與他笑道:“不試一試,怎麼知道是徒勞無功?成大事者,豈能瞻前顧後,畏首畏尾?天衣玲珑,一智一勇,這樣不世出的天縱之才,未必不是上蒼垂降。某不願失之交臂,悔憾終生。”
轉而向他吩咐:“先生,某暫離大營駐地期間,虎台的一切軍政要務就交托澄懷你了。”
邱望見他去意已決,便不再勸阻,随即退身一步,躬身道:“如此,就祝麾下馬到功成!”
徐敬簾朗聲長笑,兩腿力夾座下馬背,青麒麟縱身躍出,徐帥一馬當先,二百親軍禦馬緊随其後,向青陽道狂奔疾馳,揚塵而去。
就在此時的青陽道,一行八人七騎,輕衣怒馬,直奔虎台要隘——衡關。
但見長道如練,快馬如梭,兩側山林綠景向後疾掠倒退。蕭千花初學武藝,功力尚淺,縱馬奔騰之術堪堪入門,此時與風劍心同乘一騎,纖細身軀倚在師父懷裡,眼前所見風馳電掣,勁風撲面,呼嘯入耳,隻因被人護在懷中,背後的嬌軀溫暖纖柔,仿佛和風煦陽,也似山嶽偉岸。
一行人縱馬疾馳,寶駒神駿,馬上騎士美人鮮衣,蹄聲如雷似雨,忽有一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三師妹,我到現在還是不明白。”
蕭千花在腦海裡浮現出這道聲音的主人,那位二師伯英俊潇灑的模樣,以及三師伯傾城驚豔的容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