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之一字,來也無因,去也無法。
雪燕矶地處仙狐嶺西南七八裡的位置,一道清河流水分隔石灘,淺窄處不過三四丈距離,輕功卓越的江湖好手兩個起落就能橫跨兩岸。
衆人趕到時,但見石灘之上,亂石叢中,橫七豎八的躺着三五具屍首。看那裝束形貌,不僅有威遠镖局的些許好手,就連蓮花劍門的弟子也在其中。
許豪,高簡登時大驚失色,連忙近前查看自家下屬的情況。意料之中,皆已身亡。
衆人再仔細翻看屍體死亡的痕迹,發現這四人當中,一人眉心一點黑洞;一人的咽喉一抹血線;一人頸骨盡碎,氣絕而亡;一人胸口留有三個墨點針孔,再加上逃走倒斃在仙狐嶺雜鋪的王六爺。這五人居然是死在五種迥異的武功手法之下!
王六當家的武功在威遠九家镖局中都是屈指可數的,另外四人的武功也不弱,然而現場卻沒有搏鬥厮殺的痕迹。
許豪當場斷定,這定是五名兇手同時出其不意的殺出,使出五種武功手段,頃刻就殺掉他們五位高手!随後,兇手并沒有查看屍首,徑直往南邊奔行。
由此可見,這五名兇手的武功遠勝過死去的人,而且出手極有自信,故而都沒有停留查看死者的狀況。否則王六絕無可能活着逃回仙狐嶺的陳記雜鋪。
許豪一說出這話,莫說在場衆人嘩然,就是他自己也驚出滿身的冷汗。
溟關三府,就以威遠镖局和蓮花劍門的勢力最強。以他鐵掌金刀的功夫,雖能勝過老六,但也未必能将他一擊緻命。
想必那王六中掌後,臨死前連敵人的真面目也沒有看清,否則他怎麼會說是厲鬼作祟?
這樣的高手,在這居茫山中居然同時出現至少五人!這如何能不令人驚駭?
蓮花劍門的高簡也察覺到事關重大,不由面沉如水。此時也顧不得再和那些如花似玉的美人親近,盤算着怎麼全身而退才是要緊。
群豪竊竊私語,不免人人自危起來。原以為這次進山是揚名立萬的機會,衆人趨之若鹜,說到底就是為出名而已。現在這此情此景,他們駭然發現這裡面居然暗藏殺機,這次居茫山之行怕是還有殺身之禍,他們豈能不驚?
許豪見群豪士氣低沉,心生退意,他雖也清楚這次的敵人手段厲害,非同小可,但他們威遠镖局折損這麼多兄弟,他要是毫無作為,就此鳴金收兵,日後傳揚出去,他一關三府九家镖局總镖頭,“鐵掌開山,金刀無敵”的臉面也要掃地咯!
許豪立時咬牙狠心,手提金刀一指西南,喝道:“給我追——”
許豪是镖局首領,一旦發号施令,威遠镖局衆屬不敢違抗,雖然心生怯意,也隻能齊聲答道:“是!”
高簡也知事關重大,若是隻折損金門山的人也罷,他還能以此為由,隔岸觀火,但是死的人裡面還有兩個洗劍潭的弟子。事已至此,他絕不能善罷甘休,遂也道:“追!”
溟關的兩大勢力就此暫棄前嫌,同仇敵忾起來,往西南方向追去,頃刻間就散得無影無蹤。
眼見威遠镖局和蓮花劍門的衆人往西南方追去,姑娘們都看向雁妃晚。這裡以她的心思最是靈慧,行事最為缜密,遇事不決,但問玲珑。
雁妃晚并沒急着随波逐流,同往西南搜尋兇手,卻是閑庭信步般,星眸移轉,觀察審視着河流兩側。
死人的屍首已被兩大派的弟子擡下山去,然而當時各具屍體的死狀和倒斃的姿态,雁妃晚都早已銘記在心。
她循着各處的地形和植被的環境,全都認真勘察,比對殺手行兇的手法和攻擊的路徑,最終将兇徒留在河流另一端的蛛絲馬迹找出來。
無論是卵石細微松動的痕迹,還是濕泥上淺淡的足印,或是水流兩岸那些蘆葦難以察覺的斷折迹象,雁妃晚将其關聯起來。此時,對殺人者的武功來曆就已經産生初步的認識。
風劍心屈膝蹲身,在河流一側的卵石堆發現了半截足印,目光穿過曾經屍體倒斃的位置,直至沒入蘆葦叢中。
天衣已經可以想象出來。殺人者必定是在河流的另一側暴起發難,突施殺手!這些來曆不明的兇徒身法極快,猶如一道閃電瞬息從死者身邊疾掠而過,将那些江湖武人一擊斃命,之後沒有絲毫停留,徑直踏進蘆葦蕩中,往西南而去。
或許,他們的目的并非是殺人。以死者的武功和身份,原本也沒有讓他們出手的意義。
或許,僅僅是因為分散到雪燕矶的五個江湖好漢擋住了他們從北往南的路徑,兇手在趕路之時,信手殺人,由于時間緊迫,因而并未停留查看死狀,這才讓那位王六當家逃過一劫。
雖然最後這人也因為傷勢過重,不治身亡。
她将如此想法告訴衆人,衆人盡皆颔首,深以為然,唯雁妃晚不置可否。她測算過兩岸的痕迹距離,道:“能淩空飛渡三四丈,其間取人性命,一擊必殺,出手果斷陰狠,之後隐遁疾去。擁有這樣身手的人,絕非籍籍無名之輩,而且這還是一支神秘的團夥,就更是非比尋常。”
見她正在沉吟思索,舒綠喬試着問:“晚兒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雁妃晚凝眉,神情嚴肅道:“現在線索還不夠,我對北境的門派勢力知之甚少,還需要請教金師兄和紀師叔。”
風劍心忽而心念閃動,“三師姐,你說他們會不會就是那個譚童飛鴿傳訊的人?這些人收到報訊,因此從北向南進發,就是去接應要犯的。”
雁妃晚沉思着,素來謹慎的她道:“極有可能,但是沒有在确鑿的證據之前,這隻是一個極有可能的預測,雖然我也認為這個可能性極高。”
她的視線掃向衆人,話鋒忽然就轉道:“還有,你們就不覺得這件事蹊跷嗎?”
衆女雲裡霧裡,不明所以,都疑惑望着她。
玲珑說道:“既然他們能在頃刻之間取人性命,還能掩藏身份,死去的人到死都不知道兇手是人是鬼,可見這些人的身法武功俱要遠遠超過普通的江湖武人。那麼,他們為什麼不悄無聲息的通過雪燕矶?以這些人的身手,想要不被人察覺的通過這裡應該是易如反掌的才是。”
玲珑眸光冷凝,“接應本就是極為隐秘之事,他們為什麼還要多此一舉,來暴露行藏呢?”
風劍心略微沉吟,恍然明悟過來,“會不會,他們的目的就是暴露行藏?想來那個潛逃的叛賊遲遲未見蹤影,山海茫茫,那人杳無音訊。這些兇徒找不到人就無法接應,隻能打草驚蛇,引那尤盛秘密前來相會。”
雁妃晚默然,顯然将信将疑。
洛清依遠目西南,她道:“那麼,我們要追嗎?或許追過去,真相就能大白了呢。”
雁妃晚望望天色,此時已近申時,等到酉時就要天黑。目光所到之處,皆是層層石山,茫茫樹海,她搖頭道:“先不追,大海撈針,實不可為。我們先回溟關,等待各位師叔師兄的消息,然後再從長計議。”
衆人議定,剛要轉身回返,風劍心蓦然感覺有道視線釘在她的身上,猶如附骨之蛆,令人汗毛倒豎,肌骨生寒。
天衣和玲珑同時回首,憑着直覺望向遙遠的天穹。但見西南方向數百丈的高空之上,一隻鷹隼在天空盤旋不去。
風劍心将靈目神通發揮至極緻,能見到那隻猛禽上體暗灰,胸綴褐斑,尾羽純白顔色,喙爪如鈎,雙翅張開近丈長,甚為威嚴神俊。
那鷹的目光銳利兇狠,直令人不寒而栗。二者視線在天地交觸,許是狩獵者的本能讓它察覺到某種危險,那隻猛禽忽然雙翅一撲,徑往南方垂直俯沖過去。
風劍心和雁妃晚對視一眼,心神意會。
雁妃晚沒看清楚,問她:“是那小獵戶的鷹?”
玲珑直覺雖然異常敏銳,目力卻不及先天境界耳目神通的天衣。風劍心也不知她為何會聯想到仙狐嶺那名女獵戶,心中比對後,仍如實回道:“不是,形象物類相去甚遠。”
天空中盤旋着那隻猛禽的體型羽色,以及靈慧兇性,遠非小獵戶的雀鷹可比。雁妃晚聞言隻是微微颔首,以示了然。
舒綠喬見她們似有情況,轉身問道:“怎麼啦?你們兩個在這說什麼悄悄話呢?”
雁妃晚含笑回答,若無其事,“沒什麼,我們回去吧。”
衆人沿來路下山,到山民那裡取回駿馬,往溟關一路快馬疾行。
到達溟關,天色将将入暮,跟蹤譚童的金虞和負責調查内密的紀飄萍、允天遊都沒回來。
蕭千花自覺自律,索性先回房修煉内功心法去。風劍心憐惜衆人一晝間的辛苦奔波,打算先去客棧後廚為衆人做些可口的點心,洛清依當然跟着她,在一旁幫忙。
雁妃晚徑自回到房間後,依循着往常的行事習慣,閉門冥思,提筆揮毫,将這日裡發生的大事小情,事無巨細記錄下來,接着關聯思量,總結審慎。
未多時,房間的門被人輕悄悄的推開,雁妃晚若無其事,置若罔聞,依舊凝眉思索。等來人走到身前停住,這才悠悠擡眸看去。
舒綠喬一襲綠裳青紗鮮活靈動,窈窕身姿婀娜曼妙,一手輕托着茶盤,輕悄悄的走到她的身邊,含情淺笑。
雁妃晚見是她來,淡然莞爾,二人早已意交神會,默契甚深。舒綠喬自然而然,駕輕就熟的為她擺出點心和香茗,随後退在一旁開始為她添茶研墨,沒有半點生澀。
二人之間雖然無聲無息,氣氛卻也甚是融恰和美。
雁妃晚取過盤中一小塊水晶龍鳳糕,端詳打量一會兒,問道:“這是小師妹的手藝?”
舒綠喬沒應,笑着回道:“你先嘗嘗看。”
玲珑依言輕啟櫻唇,微張貝齒,随即輕咬淺嘗一口,将紅白相映,凝如琥珀的點心在唇齒間細細品嘗,然後眼睛微阖,由衷的颔首道:“這龍鳳糕軟糯粘甜,棗香醇厚,不錯不錯……”
舒綠喬聽她稱贊,登時歡喜不禁,正要勸她再多吃些,就聽雁妃晚話鋒一轉,不無遺憾的道:“可惜可惜……”
舒綠喬臉色着急起來,“可惜什麼?”
雁妃晚狐狸似的眼眸轉了轉,惋惜道:“可惜,蒸制的火候還差了一點點,棗糕稍嫌軟糯,而且還多放了半勺糖粉,稍微有些……太甜了,”話到此處,她擡眸望向舒綠喬倏忽僵直,随後黯淡下去的臉色,挑眉道:“這是你做的吧?”
鳴鳳瞪她,将一盤糕點推得遠遠的,嬌聲嗔道:“哼,卻是你這張嘴能說會道還會吃,故意來氣我的吧?既然不稱你玲珑仙子的心意,索性就還給我吧!”
說罷,伸手就要去搶雁妃晚手中的甑糕。
“诶诶诶……”雁妃晚擡起左手抵住她的身體,右手将點心盡力抻遠些,說道:“你做什麼?既然這是給我的,哪裡還有要回去的道理?”
舒綠喬不依不饒,身體壓着她的頸背,還要去奪。
“你還給我!既然你不喜歡,我要強迫你吃,反倒惹你的嫌,就全當我這一個時辰的功夫都白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