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戀慕的情人是這世上極好的姑娘,皆是宛若谪仙般的人物。她們一個風華清絕,武功絕頂;一個百巧千機,靜水流深。實在無法不令人自慚形穢,卻也忍不住心生憐愛。
直至一陣清風徐來,滿樹棗花倏然零落,落在眼前的酒碗裡,看着那金色的酒液漾起絲微漣漪,洛清依和舒綠喬的眸光皆驟然清明,陡起寒光,她們同時望向院外。
終于,不速之客到了……
兇狠的猛禽禦風馳來,收斂起丈長的雙翼落在籬笆木樁上,銳利的鷹眼左右逡巡,捕捉屬于它的獵物的蹤迹。
忽而吹來一陣徹骨悚然的陰風,卷起滾滾濃霧,彌漫飄蕩着,悄無聲息的向這座山居小院襲來。驟然又起一陣風卷過,煙霧散去,院中就已站着二三十條黑影。
人人手持利刃,個個殺氣騰騰。
來無影,去無蹤,也難怪見過他們行動的人會将他們當成是妖魔作祟,陰兵殺人。
洛清依和舒綠喬隻是視線觑向他們,而後繼續若無其事的斟酒,直将這些殺手視如無物。
院外出現一道魁梧壯碩的黑影,那人負手而立,偉岸如山,擡腳踏步,走進門來。
那毫無疑問是一個男人的身影。此人健步走來,顯露身形。但見他上體颀長,胸膛雄闊,下肢略顯粗短,全身肌肉隆起膨脹,撐滿他那一襲黑衣。半截的虎形面具之下,冷目如電,短髭如刀,體型雖然魁梧,行走之時,健步沉穩卻落地無聲,可見是一位内外兼修的高手!
洛清依和舒綠喬放落酒碗,神情凝重,心知此人武功之高,隻怕還在死在風劍心手裡的那個黑衣首領之上。
獵人的斑錦彪伏在一旁,盯着虎面人發出陣陣低吼,沖着來人龇牙咧嘴,口中流涎,滴落地面。魁梧壯碩的男人轉過眼,可怖的威壓,冷冽的殺意讓這隻兇狠好鬥的獵狗也如見鬼物。在感受到某種本能的畏懼後,耷拉着腦袋,猶如喪家之犬般的落荒而逃。
男人威儀堂堂,充滿壓迫力的虎眼轉過,定在姑娘們這裡,沉聲張嘴,真如虎嘯,“那些人是你們殺的?”
那些人指的,當然是和他們服飾一般的黑衣殺手。洛清依察覺到他說話時的些許滞澀,眼眸微垂,心中疑惑,面上卻仍淡然回道:“是。”
男人沒有驚訝,也沒有憤怒,淩厲的視線掠過她們,看向她們身後的那道門,那間耳房,平靜又冷漠的問道:“那裡面是什麼?”
舒綠喬冷笑,不答反問:“你認為是什麼?”
男人半截面具的下颌略微繃緊,雙眼閃過兩道暗芒,顯然要動真格的。他冷眼寒聲道:“看來,她确實就在這裡。”
他的神色陰沉青灰,全身殺氣驟然大盛,盯着姑娘們的視線肅殺又殘酷,“那就隻能從你們的屍體上踩過去!”
這聲未落,左右兩名黑衣人手提快刀,身形暴起,向洛清依她們撲過去。
這時,驚起一聲劍吟,驟如龍鳴鳳嘯,吟聲未息,兩名黑衣殺手身形陡頓,兩眼暴突,立刻停止動作。
他們的咽喉開始出現一抹血線。二人察覺到脖頸處的刺癢和寒意,本能的伸手抹去,血線卻突然綻開,鮮血噴濺如雨,随後,兩名殺手就直挺挺的倒下去。
而他們原本站立之處,洛清依和舒綠喬神色冷凝,執劍而立。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縱是這些訓練有素,經生曆死的殺手也駭然驚怔當場,不禁暗道:好快的劍!
她們竟能後發而先至,瞬息之間就已取走二人的性命!
然而,這瞬間的遲疑就是他們緻命的破綻所在。這是可乘之機。
洛清依、舒綠喬心領意會,倏忽轉身攻向虎形面具的魁梧男人,問情斬向敵人的頸項,幽玄刺向敵人的後心,必要一擊緻命!
虎面人立地不動,一聲暴喝:“來得好!”
陡如虎嘯山林,震耳發聩。身體驟然向前卧倒,兩支長劍擊空,魁梧男人一掌支撐在地,倒起兩腳踢向洛清依、舒綠喬持劍的手腕。
這一擊勢大力沉,若是被他擊中,莫說兵器脫手,就是腕骨也要被他當場踢斷。
二人容色驟凜,當即轉攻為守。
長劍翻轉,以劍面迎擊,藉由長劍的韌性化解男人雙腳霸道的力量,身體退後三步,足尖再點,迅速攻出,直取他後心的要害。
虎面人面色一沉,眸光倏寒,随即一掌拍在地面,偉岸身軀翻轉過來,挺起直立,“就讓我來會一會你們!”
足底如立地生根,雙掌凝聚出威猛無俦的力量,竟要直撄其鋒!
劍鋒未及,掌力先至,二人驚覺兩道掌風迎面撲來,已知此人内力極高,掌勁霸道雄渾,若是正面交鋒,必然将自身深陷險地,置于劣勢。
頃刻之間,劍招驟換。一人避過掌力進攻其腰腹要害,一人轉為守勢,封住對方掌力所及之處。
男人雙掌一推一讓,掌心與劍鋒交錯,驟然響起金鐵交擊之聲。
嗤——
一陣火光閃掠,二人方知,這男人手上竟是套着一副精鐵手甲!就仗此物而無懼刀劍,悍然與寶劍相擊。
這尊兇神掌出如風,拳出如雷,拳掌皆有開碑裂石之力,中則非死即傷。
洛清依和舒綠喬配合無間,相輔相成,一時半刻,卻也能與之纏鬥過招,難分勝負。
不過幾合交鋒,洛清依、舒綠喬就已知這名魁梧如熊,兇悍如虎的首領,他的武功還在二人之上,已至出神入化的境界。
若是先前的她們,和這種高手單打獨鬥,任何一人都絕無勝算。然而這半月以來,風劍心和雁妃晚時常與她們精研武藝,勤修劍法,如今她們皆都已踏入登峰造極的巅峰境界,與出神入化也不過一步之遙。無論個人對劍術的體悟與四人之間的默契盡已今非昔比,憑合擊的連攜劍法也能與這惡人戰的旗鼓相當,不落下風。
虎面人卻是越戰越是心浮氣躁,越是惶惶不安。這兩個女人甚是狡猾奸詐,知曉他力量霸道無俦,故而并不與他角力,隻是利用輕捷飄渺的身法遊移在他拳掌攻擊之外。時而利劍疾出專攻他掌法招式的間隙,令他左支右绌,暗暗叫苦。
若是單打獨鬥,他自信能在三十合内穩據上風。但如今二人聯手,一者優雅飄逸,一者狠厲迅疾,劍法相異卻無迹可尋,令人防不勝防。
二人相互照應,一旦他悍然發起攻勢,一人立刻回援,攻其必救,就算他能狠心暴起重傷一人,另一人也能一劍将他斃命。
遲則生變。
男人暗忖,若是被人發現這裡的異動,把那個麻煩的家夥招來,則萬事休矣!
“部日固!你出來!”
男人突然發出一聲雷吼,真氣暴起,驚天動地。不僅将洛清依、舒綠喬震退三步,那隻海東青也倏然展翼騰空而起,直向茅屋房頂飛去。等到它再次降落屋頂,停在一道黑影的臂上。
頂上赫然立着一道瘦削的人影。
黑影肩寬胯窄,臂長及膝,立在屋頂,猶如一根迎風的旗幡。半截鷹形面具下,一對銳利陰森的眼睛透出惡毒的冷光。闊口薄唇彎曲出陰恻恻的獰笑。即使此人居高臨下,相距她們十丈之遠,也令人不寒而栗。
洛清依與舒綠喬心中俱是一驚,不知此人是何時到的此地,她們全神貫注居然一無所覺?觀其氣度姿态,此人武功絕不在那虎面人之下,甚至猶有過之!
而且,部日固……這個陌生的名字絕非南朝人所有!
“你來幫我收拾掉這兩個雜種!”
洛清依、舒綠喬聽那虎面人口出穢言,心中登時勃然大怒,隻是大敵當前,她們不能被憤怒驅使,沖動行事。
知他這話雖然無禮,但也是事實。
一個虎面人,她們憑藉迅捷的身法還能堪堪抵敵得住,若這鷹面人加入戰局,她們以二敵二就甚是艱難。遂執劍護在身前,暗暗全神戒備。
豈知那鷹面人忽桀桀怪笑道:“嘿嘿嘿嘿……”幹瘦的手掌撫過臂上矛隼的翎羽,漫不經心,幸災樂禍道:“巴拉,上次任務失手,确是我的失敗。因此約定這次我不能再出手,讓你得到那個人的腦袋,至于你有沒有這個本事,與我何幹?嘿嘿嘿嘿……但若你本事不濟,死在這兩個南奴兒手上,那個人的腦袋可就歸我喽!嘿嘿嘿……”
那名為巴拉的虎面人聞言暗恨,罵道:蠢貨!沒想到他竟為争功如此短視,難道看不出來這兩個女人是在刻意拖延時間嗎?
他心中泛起不詳預感,直覺若叫這兩個南奴得逞,必定會發生極其可怕的事情!
此時表面來看,雖然雙方勢均力敵,難分高低,其實時間拖延越久,對己方就越是不利。他們恐怕已經落入劣勢,深陷其中而不自知。
巴拉雖也知如此,但之前他确然對部日固的失敗冷嘲熱諷,極盡羞辱,讓對方大為不快。這次是斬獲大功勳的好機會,如今要他一再向此人求援,就算最後成功,隻怕也要被人恥笑!不但功勞要被這厮分走一半,還要落人口舌。
他心高氣傲,豈能甘心?
既然如此……
巴拉虎目一沉,揚聲怒喝道:“左右還不動手!更待何時?”
原來他暗生思量,先前雖然有言在先,要親自領教這些女人的高招。事到如今,讓他們出手固然大失顔面,威風無存,但與其讓部日固那渾人下來與我平分這天大的功勞,倒不如讓他們替我在此抵擋一陣,我先去取那位的項上人頭!
待我争來首功,到時在禍主駕前,誰敢多口濫言?
若是三四名殺手,洛清依和舒綠喬還能在十合之内将其斬殺劍下。但這二十六名黑衣人從四面八方一齊沖殺過來,這攻勢如潮洶湧,人人殺氣淩厲,用的還都是舍身取命的招式,縱是她們的武功遠勝過這些黑衣人,一時半刻也隻能盡力招架抵擋,分身無術。
趁這機會,虎面人已經擡腳踏步,走向那座側屋。他三兩步來到門前,腳步稍頓,眼中暗含戒備。
他雖魁梧壯碩,貌似風風火火,其實粗中有細,行事謹慎,早就戒備着這道門後還有伏兵。
巴拉站在門前,先淩空拍出一掌。他掌力雄厚霸道,一掌到處,縱是金石也要崩裂,何況區區一道殘舊的木門?
但聽一聲震響,木門應聲爆破,碎片四散紛飛,門後并無伏兵。
一個獵戶模樣的人,半個身體已經從角落裡的地窖探出來,見他進門,頓時駭然失色,倉惶縮進地窖中,甚至還來不及封蓋回木闆。
虎面人目中精光大閃,沉足緩步直向入口走來,順手提起放在桌上的油燈。他在入口處藉由燈火向内觀瞧,這地窖狹小,一覽無遺,隻是不見那名女獵戶的身影。
他知其中必有蹊跷,但到底貪功心切,又沒将個山野獵戶放在眼裡,遂潛身走進地窖裡。
地窖内果然甚是狹窄,就是女獵戶進來也隻能彎腰躬身,虎面人身軀魁梧偉岸,更是隻能蹲着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