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區一人在敵營千軍萬馬重圍當中翻雲覆雨,肆意殺伐,那僧人猶如天隕的崩雷星火,勢不可擋。索勒兀将士但凡與其争鋒,盡皆擋者死,逆者亡。此人縱橫來去,傲意馳騁,祜爾哈齊八千鐵騎,二萬精銳竟不能擋!
禁關城牆之上的三員勇将震撼心驚,憑一己之力在敵軍陣營如入無人之境,骁勇剽悍的索勒兀鐵騎居然對他無計可施,這樣強悍霸道的武力已遠遠淩駕在三人之上。就連玄軍最為神勇的鎮軍上将軍也絕不可能作出單槍匹馬向八千鐵騎沖鋒的行徑……
不可思議,難以置信。然而這樣的事情卻赫然發生在眼前,發生在衆目睽睽之下。
虎威将軍闵康,麟德将軍蔡嶽面色凝重,就連素來笑臉盈盈的雲麾将軍滕廷胥也早已斂去溫良的笑意,滿眼肅穆敬仰,心中震撼不已。
他不由感歎道:“這位神僧究竟是何方神聖啊?竟能以一人之力與萬千北蠻敵寇相抗,滕某孤陋寡聞,竟不知道天下哪處靈山寶刹出世了這樣的英傑?”
“哈哈哈哈……”
忽聞一陣朗聲長笑,三将轉身回望過去,但見一名銀盔銀甲的青年将軍從登城道拾級而上。
那人面龐端正,濃眉俊眼,唇邊蓄着兩抹短髭,渾然一脈溫良正氣,英姿勃發之風。見他健步過來,道:“此言差矣。雲麾将軍非但久聞其名,這位神僧的名号恐怕普天之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
青年将軍登上城樓,連向虎威、麟德、雲麾三人見禮道:“末将見過三位将軍。”
玄軍軍紀嚴明,令行禁止,銀盔銀甲原非他這正五品上官階的小将所能規制,然而此人出身顯赫,雖受皇帝欽封軍職,勢力卻被劃在青寮治下,不受玄軍管轄。
說起來,也就是隸屬北境的客卿将領。
闵康、蔡嶽、滕廷胥三人不卑不亢,拱手還禮道:“原來是紀二公子登臨禁關,本将見禮。”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青寮衛統領,河朔寒槍紀合台之子,劍宗若虛劍客紀飄萍的二兄長,皇帝欽封正五品上定遠将軍——紀流楓。
若論軍職官制,三人作為禁關玄軍麾下的三大副将,朝廷從三品上的官階,地位遠在紀流楓之上。然而眼前的男人卻是如今青寮的真正掌權人,未來青寮衛統領的繼任者,職能權位非同小可。兼之他又娶了京中貴女,當然與從屬将領不可同日而語。
雲麾将軍滕廷胥笑呵呵道:“二公子方才所言,這位神僧的威名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不知卻是何意?還望公子賜教。”
紀流楓容色淡然,目光遠望縱橫敵陣所向披靡的身影,眼瞳卻難掩熠熠的神采,“諸位可曾聽過?江湖有傳言:‘地獄清明皆是妄,人間重開逆浮屠。蕩盡群魔天下惡,正道滄桑勢不孤’?”
饒是禁關三員勇将久經戰陣,殊曆生死,早已淡看風雲,聞他此言也不禁瞠目駭然,顫顫聲道:“你、你是說,他,他居然是……”
紀流楓向三人微微颔首,面上浮現慷慨激昂之色,“不錯,這位神僧正是當今天下武林,四絕之首,堪稱中原正道之巅,萬人敬仰的當世第一人——霸佛,逆浮屠!”
三十年前,元充省禅宗的萬佛洞天有位怪異的僧侶橫空出世。此人的行止與佛門弟子大相徑庭。一不宣揚佛法,二不普渡衆生,三不結緣布施,初出江湖就将為禍西北多年的狂沙幫合幫上下五百三十二名馬賊屠殺殆盡,全數誅滅。
武功之高,手段之狠,當時震動武林,名揚宇内。從此行走江湖,步履天下,雖是出身禅宗的高僧,卻從無“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慈悲心懷,為人甚是嫉惡如仇,行事狠絕,除惡務盡。
既救苦救難,也殺人如麻。
據說憑他一人夷滅的邪派宗門不下百數,誅殺的惡人更不少萬餘。霸佛二字令邪道群豪聞名喪膽,使宵小大惡望風而逃。三十年來,他縱橫宇内,來去無蹤,堪稱神龍見首不見尾。
佛家常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位神僧卻反其道而行,一心匡扶正道,不惜殺身犯戒,肅正人間,澄清宇宙。
若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那殺人性命豈非就是逆造浮屠?
故而江湖人稱霸佛為——逆浮屠。
其後,江湖雖少知霸佛其蹤,武林卻傳說着霸佛的壯舉盛事。其人雖無處可尋,其威卻無處不在。
十二年前,逆浮屠曾與暗尊元無真決戰于西海之濱。正邪之争,巅峰之戰持續三天三夜,這一戰,戰緻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兩位絕世強者的武功是何等的驚世駭俗?據說兩人的大戰竟使一座島嶼沉沒,最終平局罷手。
七年前,滄州決堤。朝廷權臣截留滄州官吏的上疏奏谏,逆浮屠一人攜滄州萬民請命書與滄州官吏奏本獨闖中京乾元殿面聖。三萬禁軍竟不能擋!
五年前,西域真理教聯合三十六國興師二十萬意圖進犯中原,逆浮屠在一月之間連取十一位國主的首級,還在戰場交鋒時在七合之内擊敗當時的真理教教主檀奴,使其負傷而逃。聯軍三月即潰,一解西北之圍……
無需贅言戰績,誇耀武功,僅憑這三件大功業,霸佛逆浮屠就是當今武林無可争議,名符其實的天下第一人!
縱是強如“鬼王”易狂吾恃雄中原,敗盡群雄;任憑“魔君”季涯深功法超絕,鬼神莫測;“暗尊”元無真一統邪道,攪弄風雲。這三人都是橫絕當世的英豪,卻也未敢直撄霸佛其鋒。
武林英雄輩出,江湖風雲幻變,武林四絕之名雖時更替,但霸佛“逆浮屠”卻始終穩居天下第一之列。
“這……這……”三将聞言,心中都震撼不已,闵康仍心有存疑。“可我聽說,這位逆浮屠神僧原是禅宗未了禅師的師叔,方丈大師如今已是古稀之年,這位神僧出道江湖至今,也有三十餘載春秋,緣何相貌仍是年輕的模樣?”
二将聽聞他言,回想城樓上那驚鴻一瞥,雖未見得清楚分明,也知那模樣絕非垂垂老矣,精神矍铄的老僧。
心中驚詫,就聽紀流楓說道:“神僧當世第一,禅修武藝俱已臻天人之境,縱然修成長春不老之身也是未可知的。神僧的境界已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度測。”
說着向三人笑道:“大法師如今正在舍下做客,三位将軍若要向他請教春秋永駐之術,也是來日方長啊。”
這話說得客氣,其實已見鋒芒,像是對他們的質疑感到有些不太愉悅。滕廷胥連忙挂起一張笑臉,在身旁圓場道:“當今武林除這位神僧以外,再無人能在千軍萬馬之中縱橫來去,無人可擋。”
忽然城樓之上軍士嘩動,傳出一陣驚呼,四人遠目望去,隻見索勒兀人的士兵高舉堅盾,刀槍暗伏其後,向陷入重圍的逆浮屠發起連續,無止境的絞殺沖鋒,人湧如潮,淹沒住那道金縷佛衣的身影。
四員将領俱是呼吸一緊,心髒蓦地高高懸起來,漫長宛若永夜,沉默猶如死寂一般。
一瞬過後,祜爾哈齊的士兵人潮發出轟然巨響,霸道磅礴的沖擊将近乎無盡的重圍震散。逆浮屠猶如一記崩山裂海的重錘,所至之處,索勒兀的防禦陣型一擊即潰。
然而,北漠荒原的勇士悍不知死,索勒兀的士兵仿如蜂湧的狂潮,一旦陣型出現缺口,立刻就會出現士兵填補破綻,重重防禦無懈可擊。逆浮屠縱是天下第一,武功蓋世的強者,也無法突破這樣嚴密的防陣,雖能與之相抗,卻也開始寸步難行,更遑論要接近層層鐵翎甲士擁護的額思圖王。
衆将知他神勇,堪稱“萬夫莫敵,天下無雙”,可作為人的體能不可能真的無窮無盡。一旦久戰力竭,勢必漸弱,逆浮屠倘若折損在北境,非但對現在玄軍的士氣打擊沉重,同時對江湖正道力量的消極影響也不可估量。
蔡嶽性情最是風火,凝眉倒豎,叫道:“不行!北蠻賊殺之不盡,誅之不絕,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啊。禅師佛門中人尚且上陣殺敵,你我一城之将怎能龜縮不出,坐視旁觀?待某前去助他一臂之力!”
說罷,轉身就要趕下城樓。
“不可!”
虎威将軍闵康極是睿智沉穩,他一伸臂按住蔡嶽,沉聲道:“你若領一軍前往,倘若失陷敵陣,禁關要如何開城馳援?”
闵康所言非虛,禁關西城關守衛軍士原駐二萬五千衆,姚萱凝已經調遣一萬去溟關,如今城内守軍不過一萬五千人。憑藉天絕山之險要,封關防禦倒也綽綽有餘,但若想開城與索勒兀人決一死戰就未免有些太過冒險激進。
這種事關國運的軍事戰略,僅憑他們玄軍這三員副将是無法,也無權決策的。舉一城之兵主動出擊,必須有作為玄軍統帥的骠騎大将軍秦沖的虎符或是大将軍秦照顔的将令,否則出城迎戰一旦失誤,西城即有淪陷之危。那時開關決戰的行動無異于拱手獻城,這罪責之重,他們萬死難贖。
滕廷胥略微沉吟,望着禁關這瞬息萬變的戰局,終是下定決心道:“而今形格勢禁,十萬火急,既然上将軍不在,額思圖兵臨城下,你我隻能越權處置啦。我和蔡嶽将軍同去馳援,一切後果由滕某承擔!”
“雲麾!蔡某豈是沒擔當的人?我與你同去!”
滕廷胥望向蔡嶽,含笑着微微颔首,二人皆右臂握拳觸腕,以示生死之交的情誼。闵康見雲麾、麟德二将惺惺相惜,苦歎道:“玄軍副将三人,生死同袍,你們二人既有決意,闵康豈能置身事外?”
擡手在二人的肩上一拍,神情豪邁,慷慨激昂道:“既是出城殺敵,也算上老夫一份,你我同心戮力,殺盡北蠻賊!”
紀流楓不甘落後,在側拱手相拜,垂首正色道:“青寮衛二千銳士已在城中待命,末将不才,願随三位将軍同往。”
霸佛逆浮屠是他青寮的座上之賓,現今深陷重圍,生死難料,他們青寮豈可坐視不理?
蔡嶽環顧三人,見麟德、雲麾、定遠三位将軍殊無懼色,頓覺豪氣幹雲,連道三聲“好!好!好!”正要發号施令,開城迎敵。
“玄軍各部——”
誰知他話音未落,就聽見轟隆隆的一陣沉悶巨響,内城與城門之間垂直開關的鐵閘竟然開始緩緩升起。
四将虎軀陡震,俱是大驚,張目望去,卻見五六名軍士正在奮力推動開啟鐵閘的絞盤!
蔡嶽目眦欲裂,聲如洪鐘,震若雷鳴,當即厲聲質問:“大膽!是誰讓爾等開啟城門——”怒斥之聲未落,一道清靈沉緩的女聲回道:“是我。”
驟聞此聲,這四員将領俱是虎軀顫顫,轉身向後望去。但見登城道階梯上一襲雪緞輕衣,身披銀狐錦裘,容顔絕麗的少女英姿飒然的領一行人走來。
虎威、麟德、雲麾三将素日少見真容,一時怔怔,直至見到少女身後懷抱瑤琴的姚萱凝和恭敬護從的孫政,登時恍然回過神來,這名威嚴極盛,身居高位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北境十萬玄軍主将,禦旨欽封鎮軍大将軍,統掌北境,縱橫荒原,夷滅蠻賊的上将軍,“夜羅刹”——秦照顔!
少女一路登城直上,左右衛士仿佛被浪潮所摧,紛紛執槍跪倒。闵康、蔡嶽、滕廷胥三将回神,齊聲稱道:“虎威!”
“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