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妃晚舒綠喬她們非常識情知趣的站在遠處,靜靜的看着這對小情侶的言行舉止。但玲珑已經不準備繼續這樣觀望下去。雖然應該不會有人察覺到那種異常的情感,但難免不會出現特别聰明的有心人能發覺那絲不尋常的暧昧。
就譬如,身邊這位“琴陣雙絕”的姚萱凝前輩,看着她們的眼神就已經相當微妙了。尤其是,她們相擁在一起的模樣當真是旁若無人,甚至是肆無忌憚。
小師妹如今毫無疑問是禁關緻勝的,受人矚目的英雄,更多經過她們身邊清理戰場的士兵們已經将視線凝注過來。眼神隐晦又詭異,也許是難以置信,無法将眼前這名嬌弱可憐的少女與那位能夠崩天裂地的絕世強者聯系起來。
她不得不去做這個不解風情的“惡人”。
然而,玲珑還未走近出聲提醒,便響起一聲莊嚴威凜的佛号。
“阿彌陀佛。”
渾身浴血,如披袈裟的僧人先向風劍心走過來。正是那位當世第一,冠絕宇内的霸佛逆浮屠法師。他的身後不遠處,闵康和紀流楓正保持距離跟随等候。
玲珑心中一緊,這僧人面目威嚴,殺人取命卻極其兇殘暴戾,莫非他已察覺些什麼?
法師向風劍心和洛清依略一作揖見禮,洛清依意識到此情此景,若無其事的放開懷抱。
逆浮屠先向她颔首,随即目光落在風劍心身上,略加審視,點頭贊許稱道:“當真是後生可畏,小施主年紀輕輕,太虛真氣的運用就已遠在貧僧之上。”
風劍心意識漸漸清明,連忙回禮:“法師謬譽,晚輩愧不敢當。神僧您功力深厚,高山仰止,無愧天下第一之名,晚輩誠然敬佩。”
逆浮屠單掌敬道:“功名利祿無非是過眼雲煙,虛妄塵相,出家之人理應心無挂礙,清靜自然。”
風劍心迎合道:“法師所言甚是。”
兩位這般謙讓推崇下去,隻怕一時半會都不能罷了,姚萱凝适時插進話來道:“禅師武功高絕,佛法淵深,晚輩萬分欽佩。隻是,如今這過眼雲煙,俗世塵相恐怕還要叨擾高賢了。”
姚萱凝走過來,對逆浮屠和風劍心執禮,道:“此次大破賊軍,二位居功至偉,秦将軍特命在下迎接二位,入城慶功。”
姚萱凝領衆人進城,遙見七八名軍士伫立在城下,顯然已等候多時。當先一人雪緞輕衣,銀狐錦裘,容貌絕秀,端是風姿綽約,正是玄軍統領鎮軍大将軍秦照顔。
等衆人走近,秦照顔向前就要跪倒,風劍心感知超絕,見她要跪,知她傷勢未愈,連忙擡手揮出一道真氣将她雙膝穩穩托住,“秦姐姐這是何故?”
衆人反應過來,都覺惶恐,盡退一步,不敢生受如此大禮!
想她位居禁關統将,位高權重,居然要向她們這些平民百姓,江湖人士屈膝拜倒,簡直難以想象。
秦照顔感歎道:“禁關之重,關系着天下蒼生。今日禅師和風姑娘與衆位英豪出手相助,擊破仇敵,解我禁關之圍,真可謂是社稷之幸,百姓之福。秦照顔區區一禮微不足道,還請諸位受我這拜!”
說着,又要屈膝,風劍心出掌運用綿力将她托住,道:“姐姐折煞我們。天下興亡,匹夫之賤,與有責焉。我們既然是大齊的子民,略盡綿薄之力分所該當,怎麼敢恃此居功呢?我們不過打敗過敵人一次,姐姐就要拜謝,姐姐你這些年來鎮守邊關,不知打退過敵人多少次,我們都該拜你才是……”
說着,就要向秦照顔拜謝,女将軍連忙攔住她,登時哭笑不得起來。
風劍心這時對逆浮屠道:“若非禅師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就憑我這微末之軀也無能為力。若非三軍用命,将士骁勇,也不可能大破蠻兵,所向披靡。”
逆浮屠雙掌相合,沉吟着佛号道:“救民苦難,普渡衆生,原是我佛法願,此功應是功德而非功績,阿彌陀佛。”
既然霸佛和天衣拒不受禮,秦照顔也沒再勉強,站直身軀,恭請道:“禅師與風妹妹深明大義,是照顔管窺蠡測。這般天高地厚之恩,山重海深之德,豈是區區一禮輕易能言謝?可惜如今禅師與姑娘們佛光染晦,寶劍蒙塵,不若請二位先行去沐浴更衣,之後再請往銀霜樓一叙,今夜就降榻關堡,調息休養,明日衆位随我前往晉城,再由将府設宴,為禅師和劍宗的少年英豪們接風洗塵?”
霸佛與天衣目光微垂。逆浮屠微阖雙目,直道善哉,風劍心略微含笑首肯,他們現在,還有洛清依都是一身血污風塵,以此見人做客确是不成體統,遂各随侍從前往内城休整。
劍宗一行跟随侍從去今夜安憩之所,一路青石成道,十步一崗,百步九折,壁火通明。
走過蜿蜒曲折的青石闆道,眼前出現一座關堡,還未進門,就能聽到堡内院中傳出一陣歡聲笑語。
侍者本要将人領進,卻被風劍心止住,對她輕輕搖頭示意。侍者知意,低聲道:“這裡就是諸位貴賓今夜下榻之所。”
說罷,無聲行禮,識意體貼的告退出去。
風劍心、洛清依和雁妃晚、舒綠喬走近,遠在堡外,未見其人,就能聽見小龍王蕭千花的聲音。
“我跟你們說,我師父可是當世最強的高手!你們當時那是沒看見,師父她一人一騎,手持雙劍,在千軍萬馬中縱橫來去,如入無人之境!那些窮兇極惡的北蠻賊就跟呆瓜木頭一樣,任我師父砍瓜切菜,猶如草芥!唰唰唰,頃刻之間就将七八百人斬于劍下,北蠻賊就連我師父的半片衣角都摸不着,嘿嘿,你們說她厲不厲害?”
風劍心聞言腳步略頓,粉頰微紅,正要進院阻止“好”徒弟的“瘋言瘋語”,洛清依卻伸手按住她的削肩,與雁妃晚、舒綠喬對視,三人都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隐在院門後靜聽。
但聽院内驚歎連連,一女聲道:“真的?你師父真有這麼厲害?”
“那是當然!今日來攻城的那個蠻子首領就是死在我師父的劍下。”
這聲音志得意滿,衆人已經能想象出小龍王雙手叉腰,趾高氣昂的模樣,都是忍俊不禁。
院内衆侍女傳出一陣驚呼,連連鼓掌,“哇哦——”
一女還道:“我不信,照你這麼說,你那個師父豈不是比我們将軍還要厲害?”
這話雖然說的直白,聲音裡卻還猶帶着三分促狹之意,顯然隻是和小龍王談笑,并無品頭論足的惡意。
衆人明白過來,這些姑娘們隻怕是在逗小龍王玩呢。
“嘿嘿,要論打仗啊,你們家大将軍是這個!”
衆人不必去看,也知道此時的她定是豎起個大拇指,“大将軍戰無不勝,是咱們大齊的巾帼英雄,護國棟梁!我對她是萬二分的敬佩,但要說起打架嘛,我師父還從來沒有輸過呢。”
姑娘們驚呼陣陣,贊不絕口。忽而有位姑娘道:“诶,小龍王,你說你師父這麼厲害,你又是她唯一的弟子,那你的功夫想來定也不差了?口說無憑,總歸是你說的,這樣,不如你給咱們姐妹演示演示,也好讓我們大開眼界啊?”
“就是就是……”
姑娘們齊聲起哄,“小妹妹,你也快使兩手功夫,叫我們這些姐妹開開眼界,長長見識啊?瞧瞧這天下第一的徒弟的本領,到底怎樣的高明?”
“是啊是啊,有道是,名師出高徒,你師父本事這樣高強,想來小龍王你也身手不凡咯?”
“诶嘿嘿……”蕭千花幹笑兩聲,老實道,“我随師父學藝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手上的功夫粗淺得很,現在還看不過眼,各位姐姐可莫要笑話我哩……”
姑娘們打趣她,“哼,我就知道你是跟我們吹噓耍笑呢,果然如此。”
蕭千花急道:“才沒有吹噓!也不同你們耍笑,我的功夫确實不強,但我師父的武功那可是驚天地、泣鬼神的。當時在城門樓上的守城官兵還有你們大将軍那可都是親眼所見的,被她一劍劈開的那道深壑現在都還在呢,不信你們去看看!”
這些侍女顯然是将蕭千花當作小姑娘般的玩笑逗弄,風劍心眼眸微斂,怕小龍王繼續下去還會說出什麼不知天高地厚的狂言亂語。況且如今身上一襲血衣粘膩腥臭,風劍心再也無法掩藏下去,邁步走進關堡院内。
蕭千花倏然聽見這聲音,身體不禁顫顫,轉身望去,卻見風劍心一襲血衣的走進來,登時又喜又驚,“師、師父,您,您受傷了?”
風劍心觑她,也悄然的将院中四名侍女的反應盡收眼底,見她們低眉垂首,都站在蕭千花身後,不敢作聲,心中微微歎息,“你不是說師父武功天下第一嗎?既然如此,那些北蠻兵又怎麼能傷到我?”
這話一出,侍者和蕭千花都覺身體顫顫,言外之意,她已将衆人的閑言碎語都聽在耳裡。
小龍王還則罷了,身為侍奉将軍,在此迎客的侍者,居然敢在貴賓背後如此妄議,确是失儀無狀。
蕭千花尴尬的垂首呢喃:“師父您本來就很厲害……”
風劍心望向她,知她全心相護,歎道:“你啊,須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切不能坐井觀天,目中無人。”
蕭千花颔首稱是,“徒兒知道。”
心裡究竟是什麼想法,卻是不為人知。
小龍王到底初出江湖,見識淺薄,不知天下豪傑輩出,武林強者林立,先不說隐世不出的東滄海、西昆侖淩駕群倫,威懾中原久矣。就是今日所見的,武林推崇備至,公認的天下第一,禅宗霸佛逆浮屠法師,若論内力之精純深厚,卻也遠在風劍心之上,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
終究是自家徒弟,在衆多侍者面前訓誡未免要落她的顔面,洛清依出來替她圓場,“蕭兒也是護師心切,這行走江湖的道理啊,還需你往後親身教誨,不可操之過急。”
蕭千花擡眸小心觑她,又看了看洛清依身後的雁妃晚與舒綠喬,忽然訝異道:“大師伯,您也上陣殺敵啦?”
洛清依胸前半身血迹,雖不如風劍心觸目驚心,卻也駭人得緊。洛清依溫和的笑容微僵,風劍心唇角微抽,舒綠喬與雁妃晚在她們身後擡袖掩唇,竊笑不已。
情之所至,不能所以。
這件事對洛清依和風劍心來說都算是一件癡事傻事,總不能對她說,這是你大師伯在安慰你師父的時候抱在一起沾染的血迹吧?
這樣,風劍心身為師尊的威嚴何在?言之鑿鑿教誨徒兒的立場何在?
洛清依繞過這話題,“各位侍者,請問到哪裡梳洗沐浴?”
侍女之中一人近前慌忙道:“是奴婢怠慢尊客,還請恕罪。請各位随我姐妹前往,将軍下令,奴婢等和這位妹妹……”說着,侍女向小龍王看去,“早已安排妥當,靜候各位尊客駕幸。”
倒是個講義氣的妙人,此時此刻居然還想着替蕭千花說情。說完,侍女們在前引路,劍宗衆女跟随其後,蕭千花懷抱着行囊緊随最末。
禁關是國防重地,駐守軍營的将士幾乎盡數都是男性,縱使有極少部分的女兵,也盡是戎服軟甲,或是侍女仆婢的衣裙。
行囊裡就是她們換洗的衣物。
關堡青磚灰瓦,石道白牆,驟見絕稱不上富麗堂皇,細看倒也靜雅幽緻。
風劍心不動聲色的觀察前行侍女的腳步,見她落足無聲,蓮步穩健,就知她身懷武藝,甚至還在蕭千花之上。
風劍心沒覺得意外,她們既然身在軍營,又是秦照顔的侍女,豈會真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質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