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安有兩全之法?
霸佛目光高高在上,直視天衣與玲珑,沉聲冷道:“爾等薄見短識,區區鼠目寸光,管窺蠡測,豈知我禅宗佛法妙谛?天衣這般感情用事,任意妄為,如今雖在正道,功高絕頂,但他日必成我正道災殃!”
這話說的甚重,舒綠喬和蕭千花聽罷,都搶出來道:“惡和尚!你胡說八道什麼?”
霸佛卻無視她們,向秦照顔禮道:“将軍盛意,但道不同不相為謀,請恕貧僧欠會,就此告退。”
再向天衣道:“你我今日元氣耗損,不宜再戰。一月之後,晉城關外,請君赴會。”
說罷,轉身昂然離去。
風劍心向秦照顔欠身道:“今日之會不歡而散,實在對不住二位姐姐,我們,也就此告退了吧。”
天衣和玲珑要走,卻聽秦照顔呼喚道:“各位妹妹請留步。”
“請到銀霜樓一叙,我還有要事與各位相商。”
劍宗衆女環顧相視,霸佛已不能赴會,此時也無法再拂她盛意,隻能随她走上銀霜樓。
銀霜樓上早已設宴準備好,雖稱不上奢侈華貴,倒也素雅别緻,衆人依請落座。
坐定之後,秦照顔單刀直入,先開宗明義道:“實不相瞞,這次銀霜樓邀會,所為何事,料想以各位之智,已經有所悉知。”
衆人略微思忖,颔首稱是。
秦照顔道:“其一,秦某謝各位女俠拔劍援手,纾我禁關之圍,功在社稷,名揚千秋。”她捧起案上香茗,敬道:“請恕姐姐傷勢未愈,還不敢沾酒,就此以茶代酒,敬各位妹妹一杯,請!”
秦照顔盛意,衆人自然不會回絕,皆以茶代酒,捧杯一飲而盡。
秦照顔放落茶杯,道:“其二,想來你們知道,我确有勸說各位投身軍伍,保家衛國,共鎮雄關之意。以霸佛和天衣的武功,列位也是有目共睹的,他們擁有左右一場戰役勝負的能力,不止是我,就是玄軍各部也是翹首跂踵、望眼欲穿。若是各位妹妹願意報效國家,從軍入伍,北境玄軍真能如虎添翼,勢不可擋。于公于私,姐姐也必然不會輕慢你們。”
風劍心道:“江湖兒女,行走天涯,無拘無束,廟堂雖高,高不可攀。天下之大,人外有人,我恐怕不能為姐姐效命,望姐姐恕罪。”
秦照顔早知她們心意,故而也無意外,隻是表示遺憾,“此事全憑各位決斷,無需道歉。你們有你們的志向,我有我的責任。此役照顔已身受天高地厚之恩,萬不敢得寸進尺,再強人所難。”
玲珑見她其一其二都是一言帶過,似乎并不執着,心知這其一其二其實都非她真正所求,遂疑惑道:“那姐姐所言,可有其三?”
秦照顔和姚萱凝互換眼神,随後站起,夜羅刹和琴陣雙絕同時向着衆人躬身要拜,風劍心等人受寵若驚,連忙從座位站起,雙掌托住二人肘部,沒讓人拜下去。
“兩位姐姐這是做什麼?”
秦照顔道:“承蒙擡愛,你我既然以姐妹相稱,照顔也不敢相瞞,這次銀霜樓邀會,一是謝你救命之恩,二是敬你退敵之功,三是,姐姐有要事相求。”
風劍心疑惑道:“秦姐姐身居高位,掌握玄軍,一令出,千軍動,卻不知有何事能讓你為難?”
秦照顔視線掃過衆人,“素聞天衣武功卓絕,玲珑智計通神。天衣玲珑,智勇雙全,從來無往不利,姐姐想望風褱久矣。此事關系甚重,非各位妹妹,我無可信可用之人。”
見她此言甚重,衆人遂也正色肅然起來,“姐姐但說無妨。”
秦照顔和姚萱凝重新落座,終将事情始末原委款款道來。
“你們知道,玄軍的最高統帥原是我的祖父,當朝骠騎大将軍燮國公上秦諱沖,老國公鎮守禁關,鞠躬盡瘁,威震北境。然祖父以年事已高隐退幕後,坐鎮帥府,現在由我忝掌帥印,調度軍馬,抗擊蠻夷。北境玄軍的統制構成是一員上将軍,分制三員副将,即是虎威、雲麾、麟德。三将原是先父的舊部,勇謀兼備,志慮忠純,這些年來戰功赫赫,可謂勞苦功高。副将之下再設六名參軍,參贊軍務,運籌帷幄,這其中我最為倚重的正是軍師祭酒和一名咨議參軍。”
劍宗一行将她言外之意聽得分明,麾下三員副将雖則戰功卓著,終是亡故父親的舊部,未必與她同心協力,但這位軍師祭酒與咨議參軍恐怕就是秦照顔最為信任的心腹之人。
秦照顔的眼神落在身邊的女人身上,眸光溫柔,“擔任祭酒的是姚萱凝,萱姐姐。”
衆人呼吸微頓,心裡卻暗道如此,正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說到這裡,秦照顔神情惋惜,擡起眸,與衆人道:“我要請求的事,正與這位咨議參軍相關。”
劍宗一行聞言盡皆坐直身體,肅然傾聽。
“在晉城的四月之末,将府的銅匦收到投書,告發四月二十三日夜時,禁關的東門守軍私縱北賀淨世道的百名僧侶入關……”
“什麼?”
秦照顔話到此處,劍宗一衆除卻小龍王以外俱都大驚失色,盡數愕然相望。
秦照顔不意她們有如此反應,面露不解,道:“怎麼啦?我這話可有不妥?”
雁妃晚回道:“不敢相瞞姐姐,我等此行北上,正為這妖僧入關之事而來。”
秦照顔訝然,“你們怎麼知道?”
北境西原相距六千裡之遙,禁關失察,西原是怎麼偵知此事的?甚至還是為此而來?
風劍心道:“三個月前,我從既昌高陽鎮南下,正遇到淨世道的妖僧,從他們那裡知道禁關守軍私縱妖僧入關之事。唯恐此中另有蹊跷,禍連北境,遂禀明老宗主,他讓我們北上詳查此事。”
秦照顔聞言,不由感慨:“劍宗無愧正道領袖,當真俠骨丹心,各位妹妹更是女中豪傑。”
秦照顔如此盛譽,讓衆女粉頰薄紅,當然也沒好說這次北上,一為詳查淨世道的真相,二是為探望許久不見的故人而來。
“北賀妖僧助北域蠻夷侵邊犯境,掠殺齊民,本是大齊不共戴天的仇敵,若是禁關守軍膽敢裡應外合,引寇入關,如此禍國殃民,其罪當誅!”
秦照顔慨然憤道:“我命咨議參軍去察查此事,偵知四月二十三日當值鎮守東門者,原是當時的昭武校尉,尤盛。”
玲珑柳眉微動,問道:“就是那位,潛逃溟關,躲進居茫山的反賊叛将?”
“正是此人。”
秦照顔颔首,“我讓将府傳将令,拘捕尤盛,誰知此獠預知事敗,居然在當夜逃之夭夭。我遂命人依例搜查尤盛宅邸,這一搜,就從他住所的暗室之中搜出了意外之物。”
玲珑心思百巧千機,見她玉顔生寒,遂問道:“事關那位咨議參軍?”
秦照顔神色微訝,似乎對她這般聰慧甚為驚異,随即釋然,颔首道:“尤盛的暗室内不僅遺落着許多未及挾走的金珠玉器,甚至還落下了他與那位參軍互通款曲的書函,”夜羅刹的眸色極冷,說的話淬冰也似,“最要命的,是一封索勒兀尤拉部落的昆德塔王暗中聯絡參軍的密信。”
玲珑秀眉微斂,眸含疑色,問道:“就是這樣?如此拙劣的反間構陷,即使不能立刻緝拿那名叛将歸案,隻要提問那位參軍,構陷之計也就不攻自破了。恐怕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吧?”
秦照顔看向她的眼神更加欽佩欣賞,“不錯,我初時也以為隻要詢問參軍真相即可。事關國防軍機,尤盛逃遁隐走,隻能循例将咨議參軍提堂過訊,但讓我始料未及的是,那位參軍居然在将府堂前緘默不言,既不供認,更不抗辯,無論将府如何審訊始終都一言不發,無奈之下,隻能将其暫時收監幽禁起來。”
劍宗衆女各自相觑,皆是疑惑不解,秦照顔續道:“我也考慮到她是受人脅迫,或有難言之隐,便将其家中幼女接到将府保護起來,還曾親到監牢,暗中相詢,不意她還是三緘其口,我依然茫無頭緒,一無所獲。”
秦照顔神色痛惜,道:“裡通外國,罪誅九族。她既然不能言明真相,玄軍将士當中雖多是出生入死的同袍,此時也不免義憤填膺,多有勸我将其枭首正法,以儆效尤者。衆怒難犯,我雖有意相護,然北境軍隊合部二十萬衆,其中兼有北定王府和青寮衛士,并非姐姐一己之言可以自行其是,因而緩兵之計,終不能久。”
玲珑恍然,“我明白了,姐姐不惜以身犯險,孤身進入溟關,追緝那個反賊叛将,就是想為那位參軍洗清冤罪?”
秦照顔苦笑,神色冷然道:“不錯,然不曾想,我雖能避過禁關各部勢力的耳目,卻正踏入溟關叛賊魯德和北部破軍勾結設下的陷阱之中。若非那位獵戶姑娘與劍宗的各位妹妹相救,姐姐早已身首異處。”
雁妃晚沉道:“如此看來,這還是連環毒計?”
秦照顔點首,“不錯,草蛇灰線,能見端倪。賊人先設計構陷我的部下,再利用我急于救人的心态,抛出尤盛為餌引我犯險擅進溟關,最後在居茫山設伏,取我性命,再以我的首級擊潰玄軍士氣,叫開禁關城門。”
衆人聞言,不禁倒抽涼氣,猶然心有餘悸。
“這顯然是經過周密策劃的陰謀,”玲珑歎道,“若不是姐姐吉人天相,恐怕就讓北部蠻夷的毒計得逞了。”
秦照顔不以為然,“恐怕我的性命隻是其一,北部蠻賊所圖,還有更兇更毒的陰謀。”
見衆人疑惑的望來,她說道:“各位有所不知,我這位參軍的身份非同尋常,牽連甚廣,一旦此人深陷囹圄,後果絕非折損一員大将而已。”
“她雖在玄軍麾下,卻也是江湖中人……”
衆人聞言神色訝然,卻聽秦照顔說道:“此人,原是皇帝欽封的正四品刑部督捕使,後來遠嫁青寮,三年前投身玄軍,随我征伐北部蠻族。其人骁勇無雙,曾立過赫赫功勞,因此我請奏将其擢升為咨議參軍……”
聽她一言一句的款款道來,衆女初時還雲裡霧裡,越聽到後面,劍宗衆人的臉色就越是驚駭惶惶。
終是聽見她說道:“此人出身中京上元禦刀府,号為追魂,名叫公孫繁!”
這話飄飄落地,卻似一道驚雷,劍宗姑娘們赫然站起,驚聲叫起來,“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