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劇已經鑄成,再糾結也無濟于事。雁妃晚繞過這件事,沉聲說道:“從我們目前掌握的情報消息分析,我們不防假設,參與陷害公孫繁的幕後黑手是這樣設計的……”
她環視衆人,道:“我假設這玉兒嬌就是奸細。策劃設計陷害公孫姐姐的人,就是玉兒嬌。由她命令昭武校尉尤盛私縱北賀蠻僧,陰潛入關,甚至僞造密信來栽贓嫁禍。軍監典獄李振則負責監視公孫繁在獄中的動靜,暗中威脅她,讓她不敢輕易吐露實情。紀立棠就掌握着她不敢吐露真言的把柄。以公孫繁的事件為誘餌,将秦照顔将軍引入關魯德與北部破軍設計的陷阱之中,然後取她的首級攻破禁關城門,長驅直入,徑下中京!”
話音落地,衆人都覺不寒而栗,心有餘悸。
若不是秦照顔吉人自有天相,若不是劍宗在溟關救下她的性命,一旦北蠻的陰謀得逞,禁關失守也不無可能。
“這也能解釋紀立棠為什麼會如此有恃無恐,不懼謀反株連。一旦晉城陷落,北境失守,公孫繁是否通敵叛國就無關緊要了。”
雁妃晚凝眉沉思道:“那麼,回到最初的問題,公孫繁到底在忌憚什麼?”
她望向小龍王,“你在接觸玉案和紀翎那邊,有打聽到什麼線索嗎?”
小龍王道:“具體的沒有。玉案隻和我說起過,她是關外流民之後,父母死在北部蠻族手上,她也淪落為奴,全靠裝瘋賣傻躲過一劫。後來秦将軍率軍擊破奴役她的北蠻部落,公孫小姐見她身世可憐,就将她帶在身邊。因此她雖然表面是紀府的仆人,實際隻忠誠公孫小姐。後來公孫小姐蒙冤入獄,她也因此多受府内下人的磋磨。”
蕭千花稍微想想,繼續說道:“玉案她跟我說,公孫小姐最在乎的人,當然就是她的女兒小小姐紀翎。至于那位名義上的姑爺紀大公子,從她入府之後,兩人就分房而居,連貌合神離的表面功夫也懶得做,堪稱相看兩厭。”
雁妃晚思量半晌,最後決定道:“既然沒辦法,已經不能從玉案和紀翎那裡得到更多的消息,那麼,就隻有嘗試去接觸她本人了。”
本人指的當然就是公孫繁。
舒綠喬驚疑,“你不是一直都怕打草驚蛇嗎?”
雁妃晚道:“先前之所以怕貿然行動打草驚蛇,是因為我們不知道會驚動哪條蛇,既然現在那條毒蛇就在我們的眼皮底下,那就另當别論了。”
軍監典獄李振。這就是公孫繁不敢開口的原因。
心念電轉,計謀已成,她開始向衆人部署計劃,“舒大小姐明日和我去見秦将軍,想去見公孫姐姐,這件事少不得要她幫忙。大師姐和小師妹你們去定軍廟,想辦法拿到允萬福手裡的那份名單。小師侄你留在紀府,保護英華閣那對主仆的安全,順便注意紀立棠和柳夫人的動向。金師兄和允師兄可以嘗試接觸那位春宵樓的玉兒嬌,切記行事要低調隐秘,不能操之過急……”
稍微猶疑,她向紀飄萍說道:“至于八師叔你,我想你去青寮的石府大營看看紀流楓的态度。構陷公孫繁,勾結北部究竟是紀立棠一意孤行,還是整個紀府都有牽涉,這件事關乎青寮的存亡。”
若這事是紀立棠一人所為還好,倘若整個紀府皆牽涉其中,那就意味着青寮的江湖豪客已經全部都不再值得信任!
秦照顔絕不可能将大齊的國運,北境的存亡押在那群江湖人士難以确定的忠誠心上,她必然會提前防範,未雨綢缪。甚至暗中針對青寮反叛的行動恐怕也已經悄然開始部署。
至少,如果是她的話,就一定會這麼做。
紀飄萍深明大義,他的神情雖然凝重,品性卻極正直,承諾定然不負所望,也絕不會庇護徇私,如果紀府真的參與構陷,他絕不會隐瞞。
衆人都對他肅然起敬。
一夜的時間調整思緒,詳實完善計劃,翌日一早各路展開行動,依計行事。
雁妃晚和舒綠喬去秦照顔的官邸。鎮軍大将軍府和紀府雖同在城西,卻還隔着六七條巷,□□坊的距離。
許是昨天派出來跟蹤風劍心和雁妃晚的人都沒有讨到什麼便宜,反而被她們教訓一頓,柳夫人吃了悶虧,這次就沒有再讓人跟着她們。
這段路上可謂風平浪靜,無驚無險。
雁妃晚和舒綠喬順利到達将府,因着雁妃晚已經決定去見公孫繁,因此也不管将府之外徘徊的各路暗哨眼睛,她們選擇光明正大,堂而皇之的以求見拜訪的名義約見秦照顔。
由玄秀這位将府管事親來接迎,領着她們進府,在客廳等候,然後秦照顔就來客廳與她們相見。
雁妃晚将昨夜拟訂的計劃告知,未有太多思考,秦照顔一臉肅然的帶着她們疾行出府,禦馬向駐紮在南門外玉閣大營的玄軍而去。
各路人馬風吹草動,暗裡跟随。
晉城南出郊外一山,因盛産北方岫玉,故名玉山。山上坐落一閣,本來是礦山主人的監工之所,因此名為玉閣。
後因北境失陷,主家降蠻,等到南齊收複失地後,主家被抄家滅族,玉閣也盡數歸到朝廷治下,成為玄軍駐紮營寨之地。
三人領左右衛隊快馬風馳,及到玉閣玄軍大營。統将回帳,在營将校俱至轅門恭迎,秦照顔揮退左右,将玲珑鳴鳳留在帥帳等候,立即召來玄軍府監典獄李振,以訊問為名由,命讓他開啟玄軍府監。
雁妃晚和舒綠喬是在秦照顔的帥帳見到那位極有可能與尤盛勾結反叛的玄軍典獄李振。但見其人不過三十往後的年紀,尋常身量,面容斯文白淨,唇邊兩抹短髭如刀,眼神卻陰狠冷漠,可以說非常符合她們對刑獄酷吏綿裡藏針,陰險毒辣,冷酷無情的想象。
秦照顔和那李振先走出帳,舒綠喬就問雁妃晚,“為什麼不跟她們同去?以你的能力,要讓公孫姐姐吐露真言并不難。你不去就罷,緣何還要讓秦姐姐将那李振帶在身邊?你明知道他是……”
雁妃晚輕笑道:“我們若是同去非但無濟于事,還會讓李振起疑。若是暗中去見她,你怎麼知道那奸賊就沒有其他的眼線?我們表現得越是若無其事,那邊就越難察覺到迫近的危機。”
鳴鳳還有顧慮,“可是之前問訊都一無所獲,這次我們可能也會無功而返。”
雁妃晚輕撫她發頂,說道:“你以為‘夜羅刹’秦照顔能威赫北境,縱橫千軍就隻有這點本事?連心腹親信的一份口供也問不出來?”
舒綠喬睜圓眼睛,“你的意思是?”
雁妃晚道:“秦照顔和公孫繁她們都是聰明人。秦姐姐之所以沒有強逼口供,想必是她們之間心照不宣的達成了某種協議。在真相尚未明朗,危機還未解除,時機未到之前,她不會強迫公孫姐姐道出真情。”
舒綠喬明白過來,她道:“也就是說,現在就是……”
雁妃晚望着她,眼底眸色意味深長,星眸光輝綻彩,“李振和紀立棠還有春宵樓的關系已經漸漸浮出水面,既然我們已經洞悉到這種地步,也就意味着,她若真是受人脅迫,蒙冤入獄。那麼現在她至少可以讓我們接觸到部分的真相了……”
玄軍監獄設在玉山西側,此處峽谷分裂成兩處峭壁,宛如刀砍斧圻一般齊整,似一劍将其劈分兩半。兩邊山體内修甬道密室,燈火晦明。本是采玉礦工的居所,後由朝廷歸治,擴建成玄軍府監監獄。
玄軍素來以軍紀嚴明,令行禁止治軍,凡可能涉案者,不可單獨探視或者審訊嫌犯,探監必須要讓典獄或其他将領在側。因公孫繁是她的親信,所以就算是身為玄軍統将将軍的秦照顔也不例外。
玄軍府監分内外二道,外監關押違反軍紀的士兵,内監刑囚身犯重罪的将領。外監修在兩側峭壁之外,内監設在山體之内,有重重守衛,防禦極其森嚴,經年不見半寸天光。
涉嫌通敵謀逆的咨議參軍公孫繁就被收監在内監。陰暗潮濕的地下監牢裡,渾然天成的堅牆石壁,森森精鐵構築的栅欄牢門,裡面是簡單的一張草席矮榻。
女人披散長發,身穿白衣紅褲,腳踏黑革虎靴,典型的軍官裝束,她單曲着一條腿,背靠石壁,牢門外一盞油燈忽明忽暗,照映不清她的面容。
這監牢裡暗無天日,讓人分不出白天黑夜的界限,時間被無盡的延伸,尋常人關上十天半月都要魔怔癫狂,她在這裡三個月,除卻偵供訊問時,近乎不發一言。若不是每日起居照舊,獄卒都要以為她死了。
公孫繁雖是待罪之身,秦照顔顧念舊情,特許恩典,吩咐獄吏不可為其披枷帶鎖,不可私用重刑。
秦照顔站在牢外,望着監内沉默不言。看到見她來到也沒擡頭的公孫繁,心裡是既愛惜又氣憤。真不知道她到底為何人擔罪,淪落至此也無怨無悔。若是她早些說出真相,也不至于受這等磋磨。
但她也清楚,公孫繁這樣做,必然有她自己的苦衷。念在同袍之誼,顧及惜将之心,秦照顔隻能一再容忍,遂她所願。
現在……
秦照顔鳳眸一轉,不動聲色的睨向身後的男人,唇邊露出一抹淡漠的冷意,該是破局的時候了。
首先要做的,就是讓公孫繁知道,她要的時機已經到來。
秦照顔聲音冷冽,對監牢内說:“你應該知道,我這次來,意味着什麼?”
監牢裡沒有回應,甚至沒有任何動靜。秦照顔還要說話,身後的李振卻忽然沖牢中厲聲斥道:“大膽罪将!大将軍親來問話,你竟敢拒而不答?當真是不識好歹!若不是将軍的法外恩典,許你不戴枷,不用刑,須讓你知道我府監三十六刑的厲害!”
秦照顔黛眉緊斂,這話聽着狠厲,明面是在維護玄軍軍紀,将府威嚴。從前聽來還不覺出什麼,如今卻讓她聽出威迫挾制之意。
是在讓她不要亂說話?
李振這威赫之言一落,秦照顔正要言語,牢中卻聽一道女聲漫不經心的道:“難道,是我的死期到了嗎?”
秦照顔微微放松眉心,道:“看來,你還沒準備好說實話?”
三載的同袍之情,将帥之誼,她相信以她們之間的默契,公孫能聽懂她的話中深意。
果然聽公孫繁道:“我無話可說,也無冤可表,更不需要将軍救我性命。”
秦照顔道:“那小翎兒呢?若你謀反之罪确實,那紀府可難脫幹系,更不要說你的親生女兒……”
公孫繁沉默不言,似在猶疑,李振目光陡然肅冷,惡狠狠道:“犯将還不回答!”
秦照顔擡手止住,向監内溫聲道:“想必你現在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陰暗的監牢依然死寂無聲,隻是微弱的燈火映照下,公孫繁緩緩擡起那張蒼白冷玉的臉,顯出那雙映着灼灼微光的眼睛。
秦照顔繼續道:“你以為他們的目标是你?不,他們的目标是我,是禁關,是南朝的北境。”
公孫繁并不作聲。
“溟關副将魯德居心叵測,竟勾結北部破軍,以尤盛為餌,将我引至居茫山就地伏殺,此賊陰圖反叛,謀弑上官,現已被我擒在将府。”
監牢内的人呼吸沉重,公孫繁的眼睛從黑暗裡望過來。秦照顔知道她在聽,“構陷你入獄不過是他們計劃的第一步。他們真正的歐标是我。若不是蒼天憐見,天降神兵,如今北蠻人早用我的人頭叫開禁關城門,長驅直入,破城南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