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也許很快,我們就不會再有這樣的顧慮。”元無真說道。
昆德塔聽他的話語極其冷靜,充滿着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自信,不由得笑起來,“看來老師已經開始運籌帷幄,奠定勝局了?”
元無真不以為然道:“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勝利,但是,目前為止發生的一切都還在本尊的意料之中。玲珑已經離開晉城,選擇南進中京,這将會是她最後悔,也最緻命的決定。我早有安排,到那裡,會有人除去她的。天衣如我所料的留在秦照顔身邊,這樣正中下懷,我會讓公孫繁和風劍心都死在北境,至于秦照顔……”
聽他智珠在握,昆德塔拱手:“老師神通廣大,無所不能,學生真是佩服。既然如此,昆德塔和尤拉靜候佳音。”
元無真看向他,笃定的告訴他,“不出三日,北域攻破禁關的時機就會到來,你讓索勒兀各部安心等待就是。”
“是。”
昆德塔真誠稱是,将他的老師恭恭敬敬的送出帳外。
“本尊還有要事安排,大王不必再送。”
昆德塔從善如流,一直目送元無真走出百步之外,唇邊的那抹笑容才慢慢沉澱下去,眼底眸光晦暗不明。
暗尊走出昆德塔的視線,緩緩止步,雙手負後,擡眼仰望蒼穹。但見天穹之下,海東青的黑影在天空交錯翺翔,俯瞰地上的芸芸衆生。
更深處宇宙的浩瀚無垠,漫天星羅棋布,隻覺天地蒼生虛渺,世間萬物都微不足道。
素來自負淩駕世人,将衆生都玩弄在股掌之中的暗尊也不禁心生感慨。
“陰陽逆,聖人出,聖人出在七星圖;乾坤轉,熒惑高,熒惑高起紫微搖。”
這是五年前号稱神算的厄難求為他占蔔的其中一卦。閻王神相,以無卦不驗,言無不中和半部天機蘇不言齊名當世,卻也因直言卦算觸怒暗尊,被他折斷雙足,逐出秘海。
“閻王書啊閻王書,知道當初本尊為何留你性命嗎?就是要讓你說的天命死在本尊手裡……”
天絕山百裡禁關之上,兩名風華各異的少女站在城樓之下,遠望天際的烽煙和傾軋而來的黑雲。
山雨欲來風滿樓。
北域枯燥陰冷的風吹動南朝的旌旗,吹拂着她們如絲如絹的發,揚起秦照顔的勁裝戎服和風劍心的淡紫輕衣,獵獵作響。
這陣北風也送來了前線的消息。
“報——”
随着一聲高揚嘹亮的号令,身插令旗的傳令兵急急忙忙登上城樓,單膝跪地,拱手向秦照顔道:“禀大将軍,前方斥候來報,偵查到索勒兀族尤拉部的軍隊約六萬人在蒙格山以北,原祜爾哈齊的駐地安營紮寨,其中還有昆德塔王的金帳,極有可能是昆德塔率部親征。西向的斥候來報,他們禀告,達爾沁的吉古泰部三萬五千衆已經開始向黑淵裂谷方向運動,東向的斥候也發現孛奴孟圖拉的四萬部隊已經離開巴岩湖的王庭,向天絕山接近。各部的斥候還偵查到,巴巴揚部、赫施裡部、蒙刻魯部都在向禁關方向靠攏,其餘北域部族都有異常行動。”
秦照顔示意傳令兵退出去,沉吟半晌,說道:“索勒兀的尤拉部,達爾沁的吉古泰部和孛奴的孟圖拉部,這些都是北域最頂尖的部族勢力,難道他們真的要聯盟攻齊?”
風劍心憂心忡忡,問道:“北蠻賊兵來勢洶洶,我們該如何應對?”
秦照顔也沒忌諱,風劍心現在是她的貼身護衛,對她又有救命之恩,姐妹之誼,某些事情她早晚會知道的。
“北域興師的情況,在這之前已經屢見不鮮。但禁關天險,易守難攻,南齊的軍力雄厚,北域多次聯合攻齊,都是無功而返。玄軍負責駐守天絕山的東門,西門的黑淵裂谷又是行軍死地,北域蠻夷想要攻關破城,就憑他區區二十萬兵,可謂是難如登天。”
秦照顔分析完後,見風劍心并沒作聲,反而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不由疑惑,“你在想什麼?”
風劍心如實說道:“我聽說北域蠻夷民風剽悍,無論男女老幼皆骁勇善戰,是天生的騎兵。而且據我所知,北域疆土遼闊,至少也該有三四百萬的人口,三族十六部聯合興師南下,怎麼會隻能集結出區區二十萬的軍隊?”
秦照顔聞言,不由哂笑,“妹妹你有所不知,北域蠻夷民風剽悍不假,隻是禁關以北都是一望無際的草原,其餘疆域或是荒原或是凍土,除卻牛羊畜牧之類,資源極其匮乏。這也是北域興軍犯邊的重要原因。一為劫掠物資糧食;二為消耗老弱人口。北域雖稱全民皆兵,然而要供養超過二十萬的軍隊,尤其是精銳的騎兵,需要極其雄厚的資源補給,就算是實力鼎盛的南齊,要供養數量龐大的軍隊也要傾盡國力。而地處貧瘠荒原的北域就隻能通過劫掠南朝的邊城和其他外族的部落,或者铤而走險通過陵河去和異邦的商旅交易。還有就是通過更北方向與異國他邦交易開放的榷場。但是僅憑這三種渠道能獲取的物資也甚是有限,何況北域三族十六部也并不是完全團結的聯盟,各部之間互相争奪,新仇舊恨,矛盾不斷,要團結一緻并非易事。”
風劍心明白過來,對着她微笑道:“還有就是,秦姐姐你用兵如神,玄軍戰無不勝,三年内連滅丹吉塔和烏勒兩大部族,北域蠻夷早已被你駭破了膽。如今各部其實都在猶豫觀望,一旦昆德塔失利,他們就會立刻撤回北域。”
秦照顔不敢居功,就隻能一笑置之,她說道:“以我現在掌握的情報來看,索勒兀尤拉部的勢力最強,那位傳說中的暗尊就在他的麾下效命,他既是索勒兀的大巫祭,也是昆德塔的國師。暗尊代表着九幽秘海的勢力,而九幽秘海是天下邪道之首,以邪道十三門的财力資源要扶持起北域的霸主卻也不難。因此,三族十六部中以昆德塔的實力最強,這次出征的兵力也最多,足足有六萬之衆,且都是精兵強将,武力非常強悍,不容小視。要是算上他在班圖塔拉王庭這些年來的積累經營,我估計他的手裡有不少十二萬的軍隊,且其中精銳的騎兵就能達到三萬之衆。若是正面交鋒,就算是對上玄軍也能一較高下,這也是昆德塔王野心勃勃,妄圖中原的倚仗。”
風劍心越聽就越是心驚,神色也漸漸凝重起來。她隻知道秦照顔武勇超絕,南齊玄軍戰無不勝,三年來連滅北域兩大部族,使北域蠻族聞風喪膽,退居天北之外。如今聽秦照顔所言,方知北域形勢原來已經如此兇險,秦照顔能在這種形勢下誅滅丹吉塔和烏勒,是怎樣的不世之功?也難怪北境軍民都對她推崇備至,以戰神敬稱。
秦照顔見她神情凝重,雖心知她不是未戰先怯之人,也怕因此影響她的心境,續道:“别擔心,傾盡北域全境之力,最多也不過三十萬衆,還要算那些老弱殘兵。而僅僅駐守在北境禁關七城的南齊軍隊就有二十二萬。我已在日前上疏,請他允許我在北域傾師南下之時啟用虎符調動附近溟關三府和崇關四州包括各州城防,府兵在内的所有兵馬,總計四十萬大軍嚴陣以待。南朝處在守勢,依托天險,又有萱姐姐的陣法相助,區區北域蠻夷,還不足為懼。”
風劍心聞言,并未因此安心,沉默半晌,她說道:“如此形勢,北域不可能不知。但即使如此,昆德塔仍然選擇興兵犯境,要麼就是北域的資源已經到無以為繼的地步,他不得不殊死一博,要麼……”她意有所指的眼神,望向身邊的女人,秦照顔心領神會,道:“要麼,就是他有所倚仗……”
秦照顔道:“你想說的是允萬福的那份名單?”
風劍心颔首,充滿遺憾歎道:“内奸一日不除,始終是禁關的心腹大患。可惜,我們沒有拿到允萬福手裡那份名單,不然……”
秦照顔知道她對錯失那份名單的事還是耿耿于懷,安慰道:“允萬福雖然已死,我們還可以從尤盛、李振和安文璟處着手,他們與那玉兒嬌往來密切,想來彼此之間定有勾連。晉城兵馬司和州府城防軍還有大将軍府三堂會審,由虎威将軍闵康監辦,想來不日就能水落石出,那時不止能救出公孫,還能拔除這些禍國殃民的奸賊逆黨,以絕心腹之患。”
風劍心聽她這般說道,臉色略微緩和些,但内心深處仍有苦悶不安之感。轉念一想,也隻當作是因為大師姐和三師姐離去之後感到的些許寂寞而已。
對尤盛和李振以及安文璟的審訊進展相當順利。李振與尤盛暗通款曲是既定事實,而安文璟窩藏包庇朝廷重犯也是證據确鑿。但定罪的重點在尤盛,隻要坐實尤盛私通外國,陰謀作亂的罪名,那麼三人就能以亂臣賊子,結黨謀逆論處。
安文璟是城防都尉,李振是軍監典獄,二人身居要位,極其熟悉朝廷刑訊偵供之法,隻怕早有應對之策,當然主審官吏也非庸碌之輩。
按朝廷律例,同案分禁。三名三部主審将三人分開囚禁,再分别過堂偵訊。而此中的重中之重,當然是一切事件的緣由,原昭武校尉尤盛。
尤盛當然也非常清楚這一點,故而對控訴他的罪名皆抵死不認,矢口否定勾結外敵,私縱北蠻入關的事實,而将所有罪行全數推诿到公孫繁的身上,隻說是公孫繁深閨寂寞,從軍之後,見他英武過人,遂迎奸賣俏,暗送秋波,尤盛一時色迷心竅,二人就此勾搭成奸。
三部主審官可以說是三部府衙位高權重的人物,閱人見事何等精明敏銳?要說公孫繁與紀立棠不睦或許是真,但要說公孫繁與他一個區區昭武校尉情投意合那就是胡說八道了。
各部官員隻問他與公孫繁如何勾搭成奸?通常在什麼地點私會?指使他私縱北蠻時又是怎麼交代的?許給他什麼好處?公孫繁又是因為何由與北域勾結?甚至還問起公孫繁配什麼兵刃,擅使哪派武功?
尤盛與公孫繁并無私交,即使偶然見過兩次都是在正常防務交接時,哪裡知道公孫繁使什麼兵刃,會哪派武功?匆忙應對起來,當然是颠三倒四,錯漏百出。
三部官員登時勃然大怒,斥他在各部府衙主官面前竟還敢行奸使詐,随意攀咬,當真是不知死活,執迷不悟!
當即三部議定,請動大刑伺候。
尤盛确是勇武過人,戰場殺敵也很兇悍,但到底沒經過軍監牢獄的嚴刑逼供。先是一通烙鐵下去,已是叫苦連天,脖頸一仰,眼睛翻白,就此昏死過去。
監牢酷刑何止于此?刑訊逼供哪有慈悲?
三部官員叫獄卒給他潑盆冷水,尤盛身體猛然一抖,悠悠醒轉過來,審訊官員再讓獄卒給他上簽爪。就是用削尖的細長竹簽從犯人手腳的指甲縫裡刺進去,這樣既不會殺傷人命,但十指連心,也能叫人痛不欲生。
審訊的官員面目陰沉,猶如地府閻羅,陰曹判官,“尤盛,你要想清楚,這晉城兵馬司府衙的地牢是個什麼去處,能從本官手裡捱過這三十六刑的,隻怕還沒有出生!你若是識相的,從實招來,還能有些舒服日子,如若不然,管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饒是尤盛這樣自負铮铮鐵骨的漢子,這竹簽插到第三根時也隻能泣涕漣漣,求饒招供。
尤盛招認道:“讓……讓我買放北蠻入關的人,是青寮紀府的大公子,紀立棠。”
三部官員一聽,皆是大吃一驚,不由面面相觑,再道:“你且說來。”
“罪将和紀大公子都是,城南春宵樓的常客,因常在春宵樓遇見,這一來二去,情投意合,也算是知己之交。”
紀立棠風流成性,在晉城裡是出名的纨绔之徒,各部無有不信。尤盛回憶往事時,不勝唏噓道:“我與他相熟之後,他就告訴我,他在關外認識些朋友,是往來南北之間,行走關城内外,互通有無的行旅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