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千花得到誇贊,登時就喜不自勝,眉開眼笑的,飄飄然然仿佛已經是名揚天下,威震江湖的俠女。
公孫繁見她笑容可愛明媚,若不是左手牽着紀雪笙,右手抱着紀翎,她都想伸手揉揉她的腦袋,“這些日子以來,笙兒和翎兒多虧你的照顧。”
說到紀雪笙,蕭千花不由眼眸一亮,立刻望向公孫繁身邊的雪女。紀雪笙見她望過來,連忙閉上眼睛,轉向公孫繁這邊。蕭千花見她愛搭不理的,眼眸倏然黯淡,勉強笑道:“沒有沒有,我哪有照顧什麼?隻要雪兒不讨厭我就好哩。”
公孫繁卻不認為笙兒真讨厭她。紀雪笙天真爛漫不假,但也是愛憎分明的人,她連柳夫人都敢打,更不要說蕭千花了。若她真讨厭眼前這小姑娘,隻怕早把她暴揍一頓,兇狠的将她趕出府去。
這小龍王雖然師從風妹妹這樣的高手,但可以看出來她現在根基尚淺,是萬萬敵不過一身鬼神怪力的紀雪笙的。但這畢竟是兩個小姑娘之間的恩怨情誼,她也不好點破,到時若是紀雪笙惱羞成怒,生她的氣,那她豈不就得不償失?
公孫繁在來的路上就聽姚萱凝說過,她的四位好姐妹裡,雁妃晚和舒綠喬已經南下京師,洛清依收到師門傳訊,已經啟程回返劍宗。九幽暗尊在蒙格山北現身,為防不測,風劍心現在在為秦将軍保駕護航。
因此公孫繁并未問起劍宗一行的去處,抱起翎兒,牽着笙兒,衆人一路歡喜,往東廳客房裡走去。
姚萱凝叫人略備薄酒,準備為公孫繁接風洗塵,公孫繁不能拒絕,隻能将姚萱凝和蕭千花留下來吃飯,甚至就連玉案也被她按在座位上,不分主仆,一同用膳。
席間美酒佳肴,好飯好菜自不必提,姚萱凝清冷矜貴,公孫繁也不是愛鬧的性子,小龍王再是無法無天,也不敢在兩位武林前輩面前放肆無狀。
這席間雖沒有歡聲笑語,高朋滿座,卻也算是和諧完滿的吃完了這頓洗塵宴。其間公孫繁察覺到姚萱凝對紀雪笙表現出非同尋常的興趣,尤其關注笙兒那雙赤紅的眼睛與如雪長發。
當然,她想無論是什麼人都會對那種妖異的美麗産生莫大的興趣。然而姚萱凝生性淡薄,會對除秦照顔以外的人感到好奇本身就是異乎尋常的事情。而且她絲毫沒有掩飾這種興趣,不言而喻的向公孫繁傳達她想和這位妖異的雪女談一談的意圖。
但是就算是這樣,公孫繁還是視若無睹的等到紀翎她們用完飯,然後再讓玉案帶着紀翎出去消食,順便再讓蕭千花好好看顧她們。
阿愚名叫阿愚,卻不是真的愚蠢,蕭千花哪裡聽不出來公孫繁将她們支走的意思?而且,她們的目的顯然是紀雪笙。
小龍王擔憂的看了雪女兩眼,最後依依不舍的退出房去。等到玉案帶着紀翎和蕭千花退出去後,公孫繁望向姚萱凝,“需要我也回避嗎?”
她話音未落,一隻蒼白剔透的手倏然牽住她的衣角,姚萱凝見紀雪笙如此怯生,還有她對公孫繁的依戀,微笑道:“你還是留下吧,這也并非是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
公孫繁聞言坐下來,将紀雪笙微涼的手握在掌中,讓她慢慢鎮定下來。姚萱凝見她情緒漸漸穩定,盡量語氣溫柔的問她,“我想知道,那顆七色珠子的事情,你可以告訴我嗎?”
紀雪笙纖柔的身體微微發顫,垂眉低首,不敢擡眸直視。直到半晌後,才嗫嚅着說道:“那是,是阿娘臨走前,交給我的一個荷包……荷包裡是一顆發出七彩色光的珍珠,她怕珍珠讓那些壞人搶去,一直把珠子收在荷包裡,再把荷包貼身收藏起來……”
或許是許久沒有開口說話的緣故,現在她的表述顯得有些颠三倒四,好在姚萱凝和公孫繁都能聽懂。聽到這裡,姚萱凝颦眉,“壞人?是派來服侍你們的惡奴?”
紀雪笙的身體打顫,似乎心有餘悸,“壞人,壞人很壞……柳,柳夫人也很壞。柳夫人讓壞人折磨我們,不給我們飯吃,不給衣服穿,就連阿娘病了,也不讓我們請大夫,都是壞人,她們都是壞人!”
紀雪笙眼眶微紅,情緒開始激動起來,公孫繁輕拍她的後背,安撫她的情緒,“笙兒别怕,已經過去了,現在她們再也欺負不了你了。”
姚萱凝神色陰沉冷厲,心裡對那柳夫人的厭惡更加深沉。雖然如此,但後院陰私是紀府的内務私事,除非是紀合台要追究此事,否則官府衙門也不會貿然提起告訴。紀雪笙的生母到底是因病亡故的,且不說這件事是由惡奴直接施行,和柳氏并無直接關系,僅憑這些證據就想要讓柳氏入罪那是難上加難。
紀雪笙稍微平複情緒,想起此時身邊坐着的女人,連忙言歸正傳,“阿娘走後,壞人就想将阿娘身上值錢的東西都搶走,我攔着不讓,但我那時候還太小,打不過她們,就隻能眼睜睜的看着她們糟蹋阿娘的屍體……最後她們要來搜我,我當時打不過她們,為了阿娘給我的遺物不落到她們手裡,我就把荷包裡那顆珍珠吞了下去……”
紀雪笙緊皺着眉,認真回想當年發生的那些事情,“吞下珍珠後,我覺得肚子裡突然冒出一股熱氣,燒得身體好熱。我就好像在火堆裡打滾一樣,一會兒又好冷,就像在冰窖裡……一陣冷一陣熱的,腦袋都要裂開……後來,後來我好像看到誰來了,我,我就再也沒有了意識……”
紀雪笙擡眼看向公孫繁和姚萱凝,繼續說道:“等我再醒過來的時候,我就被人用鐵鍊鎖在靜園的石屋裡。阿爹……就是紀府主,紀府主說我是患上了瘋魔癔症,是我害死了娘親,紀府丢不起這樣的臉,他要,他要殺我……”
姚萱凝問:“那紀府主他知不知道那顆七色寶珠的事?”
紀雪笙懵懵懂懂的,猶豫着搖搖腦袋,“我不知道,可能,不知道吧?”
公孫繁冷笑出聲,“那些惡奴怎麼敢把笙兒讓她們逼得吞服寶珠的事情說出來?要知道她們刻意拖延害死夫人,還搶奪主家财物,這些可都是要被杖刑處死的重罪。柳氏此人刻薄寡恩,倘若事情敗露,必然會将全部罪過悉數推诿到她們身上,絕不會庇護她們,到那時,紀府主對待外室的妻女再冷血無情,也定不會放過這些欺主奪财的小人!”
姚萱凝颔首認同,公孫繁話鋒一轉,“所以,軍師你知道笙兒的那顆七色寶珠的來曆?”
問道賢居,耳目遍布天下,姚萱凝的消息靈通,見識精博,知道常人不知道的事物也在意料之中。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姚萱凝輕搖螓首,道:“我不知道,我從未聽說過什麼七色寶珠能讓人在一夜之間青絲換白雪,能讓人身如冷玉,血目紅瞳的。”
公孫繁神情是明顯的失望,沒想到姚萱凝峰回路轉,“但是,七年前,我奉師命下山遊曆,行經北境之時,從北域部落的商旅那裡,聽過這樣一則傳說。”
公孫繁與紀雪笙都全神貫注的望着她,姚萱凝娓娓道來,“傳說穿過北域的草原和荒漠,在極北之地有一座雄偉壯麗,高聳入雲的雪山,那是北域的聖地,北域人都稱祂昆騰百納,也就是極寒雪山。據說在近千年前那座大雪山上曾經有位活佛降世,他的妙法精深,奉行衆民向善,淨化世人罪孽的教法,在大雪山創立淨世道,揚善棄惡,教化部民。故而北域稱他昆騰百納活佛,雪山神子,同時他也是淨世道老祖。直至他死後十年,淨世道都是奉行救危扶難,普渡世人的北域聖教,與南朝的禅宗太玄,西域的真理教并稱四教。”
公孫繁聽罷,不禁心生感慨,“想不到從前的淨世道倒是端嚴持正,卻不知何以自甘堕落,成為今日臭名昭著,無惡不作的邪派異徒?”
姚萱凝道:“其實,這一切都要從一株天地靈物說起。”
“咦?”公孫繁訝異,“是什麼靈物?”
姚萱凝道:“據說,那位淨世道老祖坐化之後,遺留有一顆散發出七色神光的舍利,舍利從雪山之巅滾落,掉入大雪山下的永恒之泉中,變化作一株雪蓮。這株雪蓮是天地靈物,需要一百年成形,株高七尺;一百年開花,花開七色;最後的一百年方能結子,而蓮子天生七子七色,凡人隻需要服用一子就能增加三十年的修為造化。這株雪蓮是淨世道的聖物,名喚七寶天蓮,也是世間至寶,中原武林稱其為‘聖心蓮’,不知道惹來多少枭雄豪傑夢寐以求,多少邪派正宗趨之若鹜……”
“等等,等等。”公孫繁驚忙叫住,“你的意思是,笙兒當時吞下的就是,淨世道的聖物,七寶天蓮?”
姚萱凝謹慎道:“這些都不過是我的一己之言。天地之大,包羅萬象,無奇不有,其中蘊育之靈物更不為凡人所俱知。但據笙兒所述此物的形狀特征,以及那種令人脫胎換骨的神效,目前我還是偏向七寶天蓮的結論。”
公孫繁恍惚怔怔,“七寶天蓮?可是,笙兒身上發生的那些變化,”她的視線掃過紀雪笙的銀發紅瞳,“難道就是因為服用那顆蓮子産生的身體反應嗎?”
姚萱凝道:“我沒有見過服用過七寶天蓮的人,因此也不敢确定吞食蓮子的人都會像她這般。”
姚萱凝回憶道:“七年前,那時我還初到北境,聽人說起,世間有此靈物時,不禁心生向往,也想要一睹真容。據說這株七寶天蓮就藏在淨世道聖雪峰的無相神宮中。但可惜,我到北境時,距離七寶天蓮上次花落子結的時間已過去七年,也就是十四年前。據說當時觊觎這株靈物至寶的江湖中人猶如過江之鲫,都集聚到大雪山來。為防不測,七寶天蓮的無相神宮不僅機關重重,還有當時的法王及其四大護法層層衛護。”
“聖雪峰,無相神宮……”公孫繁低聲呢喃道,忽然靈光驟閃,她問紀雪笙道,“笙兒,你說過,你的阿娘來自北域的某支部族,你還記得是哪支部族嗎?”
紀雪笙被她激動的眼神驚駭到,神色一時陰晴不定,仿佛正陷入糾結和猶疑之中。
公孫繁看出她似乎有着某種難言之隐,輕撫她後背,柔聲的安慰道:“是不方便說嗎?沒關系,如果不能說的話,我也可以不問。”
紀雪笙猶疑半晌,終是擡眼向公孫繁投去真摯的目光,而後再緩緩的望向姚萱凝。姚萱凝知道其中必有不為人知的内情,紀雪笙需要她真摯的承諾,她認真颔首。
紀雪笙道:“阿娘對我說過,要我一定要記住,她是赫尼朔族長的小女兒,而我身體裡還流淌着雪山聖泉的血脈……”
姚萱凝眸光倏怔,“是大雪山下的赫尼朔族?傳說中雪山神子的後裔?”
公孫繁對這些什麼雪山神子後裔的傳說一竅不通,但見姚萱凝這樣清冷持重的人居然會如此失态,可見笙兒生母的來曆絕對非比尋常。
姚萱凝道:“北域赫尼朔族世居在極寒雪山下,素來以雪山神子,也就是那位淨世道老祖的後裔自居,因此他們認為赫尼朔族才是七寶天蓮真正的主人。且不論這種說法是真是假,但雪山神子教義的傳播者和神子的後裔是天生敵對的,所以赫尼朔族與淨世道交惡毋庸置疑。”
說到這裡,姚萱凝眼眸微微亮起,随後恍然失神,她的視線緩緩落在紀雪笙身上,輕聲低語道:“原來如此……赫尼朔部落就是因為這個被滅族的啊……”
公孫繁疑惑,“你說什麼?”
姚萱凝道:“赫尼朔族和淨世道同在極寒雪山,互相敵對,本來還算是勢均力敵,互有勝負,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