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照顔見鎮住柳燕如,也不與她這等兇蠻的潑婦計較,直接對紀流楓道:“二公子說的第二件事是什麼?”
紀流楓的眼神卻落向風劍心,指控的目标再明顯不過,他道:“三天前的夜裡,敝府的四小姐,也就是……”他還沒習慣用“妹妹”這個詞來稱呼被紀合台鎮壓在鎮魂井裡的妖物。
紀流楓稍頓,帶着不動聲色的厭惡,“紀府的四小姐在後山靜養時無故失蹤,而翌日大早,風姑娘和劍宗多人就不告而别。”他向風劍心露出微笑,笑裡卻藏着鋒,“請問天衣姑娘,我四妹妹現在何處?”
風劍心當然不會承認,尤其是在現在形勢複雜的時候,“這是你紀府的家事,緣何來問我?”
柳燕如總是會時不時的跳出來,在強勢和軟弱之間反複不定,“你少裝蒜!你們剛走,後園就報說,那小賤……”“小賤種”的稱呼險些就要脫口而出,她連忙止住,改口道:“那四小姐就不見了,不是你們做的還能是誰?倘若不是做賊心虛,又何必不告而别呢?”
風劍心神情冷淡,“我從未見過柳夫人說的那位叫‘小賤’什麼的四小姐,至于次日我們為什麼不告而别……”
她看向姚萱凝,抱琴的女人并沒有阻攔,對着她颔首。風劍心道:“也罷,反正這消息遲早都會傳到北境,傳到諸位耳中。”
天衣環顧群豪,語氣略帶遺憾痛惜,“日前,太玄掌教玄宗道長和禅宗方丈未了禅師在京城附近,失陷邪道妖人之手。”
此言一出,群豪駭然色變。
禅宗太玄是武林正道領袖,素有:佛道不死,正道不亡之說。禅宗和太玄不止是正道武林的中堅力量,更是旗幟象征。而今,風劍心卻說禅宗太玄的掌宗掌教同時失陷,這如何讓人不驚異駭然?
青寮群雄皆感難以置信,瞬間就将那可憐的四小姐的事抛之腦後。畢竟比起玄宗道長和未了禅師這樣正道武林執牛耳者,區區紀府的四小姐實在顯得太過無足輕重。
風劍心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她故作遺憾和擔憂道:“前日我正因此向大師請求共往京城援救,顯而易見的是,他拒絕了這個提議。但正道十二宗同仇敵忾,太玄和禅宗有難,劍宗焉能袖手旁觀?是以三師姐和舒姐姐義不容辭馳援京城,這有何不妥?”
群豪聞言,皆深以為然。要是當世武功最高的霸佛和天衣聯手,就算是那位九幽秘海的主人隻怕也不敢與他們正面交鋒。以他們的武功,要想解救佛道二宗的掌門恐怕也是手到擒來,先不說成功與否,這當世兩大高手的聯手就足以稱為一段佳話。
不知神僧為何要拒絕?
難道……他也觊觎那禅宗掌門的權柄?
一時議論紛紛,連帶着悄悄看向逆浮屠的眼神也詭異起來。霸佛逆浮屠自诩方外之人,超脫凡世,素來是不屑與這等庸俗之輩解釋的,因而禅心靜定,置若罔聞。
紀流楓見群雄的注意逐漸偏移,立時轉回話題,“那洛大小姐呢?她又在哪裡?”
風劍心的神情微怔,恍惚迷離之間隐含些許怅然,“西原七星頂傳來消息,我太師父洛劍聖他老人家遇刺,大師姐是老祖宗的嫡親血脈,星夜趕回劍宗探視,這難道有什麼不對嗎?”
群豪聞言又是一驚,“什麼?居然連風息劍聖也……”
“到底是誰?居然如此不知死活?”
還有人問道:“風姑娘,敢問劍聖他老人家還好嗎?”
風劍心的演技一貫是極好的,堪稱是天衣無縫,因此當她用怅然若失的神情闡述起事實的時候,群豪也隻道是她憂心太師父的性命安危,對她之言,更是信服不已。
“多謝各位英雄挂念,太師父他吉人天相,必然會安然無礙的。”
群豪聽她這麼說,總算能暗暗放松提心吊膽的心髒。禅宗太玄蒙難,若劍宗也折損劍聖這樣的武林傳說人物,對正道武林的打擊不堪設想!
風劍心對氣勢已經轉弱的紀流楓,寒着臉道:“同行的還有天玑峰的首席弟子,我的二師兄允天遊,這件事難道也要向紀府請示嗎?”
紀流楓還不肯罷休,“那紀飄萍何在?”
風劍心以一種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他,甚至讓這位年輕的定遠将軍都感到一陣畏怯,“八師叔雖是劍宗的人,但也是紀府的三公子,是你們紀家的子弟。這次回家也是為省親而來,他在自己的家裡,如今他的行蹤你們現在卻來問我?”
群豪聞言,深覺言之有理。他們不知道紀府的秘辛,隻覺師門教導之恩雖重,到底不如父母生養之情,若虛劍客紀飄萍對紀家的感情理應更深厚些。
風劍心繼續說,“聽二公子所言,那位四小姐既然是您的四妹妹,那也就是我師叔的妹妹,作為兄長,經年不見,甚是想念,師叔他許是帶着妹妹出去遊玩,一時流連忘返,這難道也不可以嗎?兄妹叙舊,談何無故失蹤?”
紀流楓啞口無言,他接連祭出兩招都是無功而返,到底沒有真憑實據指證劍宗就是擄走紀雪笙的人,更不能将鎮魂井的秘密昭告于衆,免叫群雄恥笑。
其實本來紀流楓對紀雪笙就不勝其煩,眼不見為淨,若是陣讓劍宗帶走卻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紀雪笙隻是他發難的借口,見計不成,索性就将全部重點落在他那位不成器的兄長身上,“我妹妹的事情姑且不論,但是我大哥卻不能蒙受這不白之冤。父親閉關靜養,青寮的一切事務由我代行主理。我要求青寮加入此次紀立棠的審理諸事當中,以免有人濫用私刑,屈打成招!”
他言外之意再清楚不過,就是認為玄軍,尤其是秦照顔處事不公,甚至涉嫌主導構陷。
“不可能!”秦照顔斷然否道,“此案由晉城兵馬司和府衙城防軍及州府衙門三部審理,經由帥府和将府監理,青寮無權幹涉。何況,紀家是本次涉案嫌犯的親眷,更無資格參與審訊。”
話音剛落,柳氏和紀流楓已是火冒三丈。
“秦照顔,你莫要欺人太甚!”
“說得好!”
突然一道威宏厚重的男性聲音傳進場中,雖然沒有運用半分内力,卻是異常的震耳發聩,威嚴莊正,令人心神震蕩。
但見兩隊金甲藍袍的騎兵騎乘豪雄駿馬領着六行步甲昂首闊步,英姿勃發的進入群豪視線之内。
當先的步兵分作左右兩排,他們是擎執各種幡、幢、旌旗等組成的旗陣禁兵,跟在禁兵後面的是由孔雀扇、小團扇、方扇、黃麾、绛麾、玄武幢等組成的儀仗隊。儀仗之後是左、右威衛的部隊,以及折沖都尉領二百名兵士,分作四行橫排,分别持大戟、刀盾、弓箭及弩,權作先鋒。
如此莊重的陣容之中是一頂由十六名孔武有力的壯士肩擡着的瓊華山紫檀木所制的軟轎,朱紅金頂,氣度冠絕北境。
金轎之後是後衛部隊,前面是由兩位将軍率領的左、右廂步甲隊衛兵,威凜赫赫,讓人不敢直視。
不知這轎中是何方神聖?
饒是風劍心不谙朝廷的官秩品階,也知道這等排場陣勢,絕非一般的達官顯貴!尤其是看到秦照顔和姚萱凝那陰沉的神色,和柳氏喜出望外以及紀流楓遮掩不住的喜悅時,天衣更确定,來者不善!
“不知老夫可有資格過問此案?”
随着一聲渾厚的聲音傳出轎外,軟轎輕穩落地,侍從掀起流雲翡翠的幔帳珠簾。最先探出轎外的是半截皂黃祥雲的錦靴,随即映入眼簾的是一頂龍騰金冠,然後是男人鉛灰斑駁卻梳理到整齊精緻的發和那張蒼老而矍铄的面龐。
當他完全站立在衆人眼前時,那樣尊貴的氣度和非凡的儀表讓這些狂放不羁的江湖豪傑也不禁歎息折服。
男人已經不再年輕,但他那種氣度和高貴的涵養卻讓這世上的青年俊彥也為之失色。他的眼神還依然存在神采,哪怕臉上的皺紋和灰白的須鬤也隻是歲月的沉澱,而沒有半點滄桑和風霜的痕迹。他像是漸漸黯淡的寶玉,雖沒有耀眼的光輝,卻還蘊含着寶玉的靈髓。
靛藍色長袍的衣領襟袖都鑲繡着金線雲紋的滾邊,腰間束着青色祥雲的寬邊錦帶,鉛灰的頭發束起來戴着頂嵌玉鑲碧的鎏金冠,而最為惹人眼目的卻是他那副挺拔蒼勁的身體,胸前那件蟒袍上吞雲噬火,威武霸道的五爪金龍。
群豪驚異,風劍心終是領悟過來,當今北境有資格穿這件金龍蟒袍,能使七城之主,鎮軍大将軍秦照顔都如此忌憚的,唯有先帝一母同胞的兄弟,當今聖上的親叔叔,遼城的霸主,北定王——東方澤!
秦照顔雖權掌三軍,号稱七城之主,若論官位品階,當然不如這位皇帝的叔叔,雄赫一方的定王爺。縱使她再不情願,明面上也要給足這位定王該有的尊重。
沒想到王府的衛兵将青寮群豪沖散,當先出來迎接的卻是那位青寮統領未來的繼任者。紀流楓領着柳氏上前恭恭敬敬參見,“末将紀流楓,”“妾身柳氏,”“見過定王爺。”
紀流楓躬身敬拜,柳燕如躬身請安,群豪見狀,也随着拱手抱拳行禮,唯有霸佛逆浮屠隻是雙掌相合,道一聲佛号。
老定王依然神采鋒芒的眼睛掠過二人,然後換出一副仁慈謙和的模樣,将掌虛擡,“紀夫人,二公子不必多禮。”
紀流楓和柳燕如就勢起身,轉過身面向秦照顔時,眼底是掩藏不住的氣焰。
秦照顔見到這三人不言而喻,心領神會的模樣,哪裡還能不知道?難怪紀流楓和柳夫人敢如此膽大妄為,領着青寮群豪就敢圍住将府,原來他們不止是有霸佛撐腰,後方還有遼城定王這樣的一尊大佛!
心念電轉,雖然心裡已經在盤算着怎樣對付這位老朽的王爺,明面的禮數卻還不能少。
秦照顔也帶出三分笑意,領着姚萱凝和公孫繁向定王執禮,“見過定王,不知王爺今日光臨敝府,有失迎迓,請王爺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