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還這樣幼小,這樣年輕……
她猶疑不決,一時心亂如麻。
男人沒有給她太多思考的時間。
“你在猶豫……”黑衣鬥篷饒有興味的望着她,然後提着刀走向蕭千花和紀翎。公孫繁心中浮起不祥的預感,臉色愈發的慘白。
“你好像沒有将我說的話放在心裡啊……”
蒼白的手指緊握着絕刀,忽然刀鋒一轉,利刃朝向紀翎。公孫繁内心顫抖,驚聲叫道,“你要做什麼?”
男人置若罔聞,那對蒼冷的眼睛陰戾的盯着紀翎,像是毒蛇的舌尖舔舐過女孩不住顫抖的稚嫩身軀,叫人毛骨悚然。
“我先卸她一條胳臂,好讓你知道,我的耐心是非常有限的。”
隻要他刀鋒挑動,紀翎的手臂立時就會應聲而落。公孫繁兩眼瞪圓,直駭得魂飛天外,驚道:“住手!她是你……”
話說到半截,公孫繁戛然而止。
男人陰影裡透出來的眼睛,殘忍,陰冷,笑意很深,卻讓人隻是直面他,就感到陣陣汗毛倒豎的恐懼。
“說啊,你盡管說出來,你知道她們會是什麼下場嗎?”
公孫繁當然知道,一旦紀翎和蕭千花知道這個人的秘密,恐怕都将必死無疑。她就是意識到這點……
想到這裡,她暗暗苦笑。
像他這樣的人,連家國社稷,天下蒼生都能不顧,哪裡還會在乎什麼血脈親情?她雖然還不知道這些人為什麼執着讓她去打開禁關西城的城門,或許僅僅是想讓她成為通敵叛國的幫兇,或許,是他們還有更惡毒的詭計。
但正如男人說的那樣,事到如今,憑她一己之力根本無法和這些兇強霸道的逆賊抗衡,若是抵死不從,也不過是讓禁關的城門徒增三顆首級罷了。若是與他虛以委蛇,她或許還能暫時保住翎兒和小龍王的性命。
公孫繁痛苦的阖住眼睛。事已至此,她别無選擇。
霸佛和群豪乘馬趕到之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公孫繁站在城門大開的深淵天塹前,而她的手邊正是那座懸索橋。城樓上到處都是黑衣殺手的身影,守城士兵的屍體橫七豎八的倒斃在城門各處,異常壯烈。
任誰看到這樣的場景都不會再有疑問。公孫繁就是裡應外合的奸細,她是通敵叛國,準備開關獻城的叛徒。是她将這些滅絕人性的黑衣禽獸引入城中,肆意殺害禁關的守軍,她想從禁關逃跑出去。
霸佛的臉色極其凝重,甚至可以說翻滾着殺意的陰沉。群豪更是衆怒洶湧,義憤滔天,怒吼着,咆哮着,直向她縱馬奔來,恨不能将她碎屍萬段,殺之而後快!
公孫繁這時才明白黑衣男人真正的用意,他就是要她親手打開禁關的城門,坐實她裡通外敵的罪名,讓她百口莫辯,世間再無她容身之所!
至此,她想要替自己辯白,卻無從張口,她想要向群雄求助,讓他們救下翎兒,但見他們怒火洶湧的模樣也知道這絕無可能。
至此,原先要砍斷吊橋懸索的手卻再無無法輕易擡起。突然,耳聽半空呼呼作響,城樓之上兩柄短斧飛旋而來,猶如兩道流星繞過公孫繁擊中吊橋懸索,“砰砰”兩聲響過後,鐵索應聲而斷,沉重雄偉的吊橋緩緩的徑直向護城河倒去。
公孫繁立刻望向城樓,兩柄鋒利短斧回旋飛入牛面人手中。那是北部破軍八神将之一,而那黑衣男人此刻正居高臨下的看着她。
公孫繁心中一震,目睹吊橋墜落的群豪更是義憤填膺,都道城樓之上必是公孫繁的同夥,他們砍斷吊橋,要放賊軍入關!
群豪當中二人先到,從馬上縱身躍起,一持鋼刀,一持長劍,聯手向她殺來。“公孫繁!你這叛徒受死吧!”
“納命來!”
随着連聲驚雷怒吼,二人殺到,公孫繁轉身要擋,耳邊忽然聽見身後大地鳴動之聲,瞬息心念電轉,殺機将至的本能讓她高聲示警:“危險!”
說罷,将刀護在身前,迅速旋轉身體,一式“月斷星河”護住身體的各處要害,直是滴水不漏。
狂風呼嘯之聲驟響,漫天箭雨轉瞬即至,一陣金鐵交擊之聲疾如驟雨,但都被公孫繁抵擋出去,轉眼間,公孫繁的腳邊已經掉落無數支折斷的鐵箭。
公孫繁感知敏銳,招法迅捷,可惜那兩位意圖争搶頭功的豪傑就沒這般幸運,那二人身在半空,哪裡能夠招架這百發鐵箭?還未聽清公孫繁的警示,身體瞬間就已被箭雨射成刺猬,倒跌出去,當即就沒有生息。
群豪望着地上那兩具死狀慘烈的屍身,登時驚駭失色,盡皆遠目望去。但見護城河那端,禁關以北的方向,洶湧如潮的黑雲傾軋過來,卷起滾滾黃沙,猶如駭人的風暴。地面已經能感覺到輕微的震顫,耳邊仿佛能聽見蹄聲如同驟雨狂暴的敲擊着鼓面,像是轟隆滾動的雷鳴。
群豪甚至能感覺到漫天的殺氣裹挾着天際的黑雲,猶如死亡如影随形,甚至能想象到北域蠻夷猩紅嗜血的眼睛,猙獰扭曲的怪笑和宛如厲鬼索命般的嘶吼。
一陣詭異的寂靜之後,群豪發出軒然鼎沸的驚聲,那像是措不及防的驚愕,像是從咽喉裡發出的恐懼,像是從靈魂深處發出的畏怯。
“北蠻犯境啦!北蠻犯境啦——”
不知誰驚聲叫道,青寮群豪和定王府兵登時發出陣陣喧嘩。北境禁關邊防三軍二十萬,以玄軍十四萬為主力,定王府私兵六萬和青寮鐵衛二萬協防,通常由主将統領玄軍直面北部兵鋒,以定王府和青寮為左右翼襲擾,像這樣直接面對北域鐵騎精銳的次數可以說是屈指可數。
今日追擊公孫繁前來的青寮豪傑和定王府衛隊不過區區六百之數,而北域蠻夷可謂是肉眼所見的不計其數,以區區六百之衆抵擋北域數萬精銳之師,這哪裡是不自量力?
簡直是自尋死路!
但這些定王的親軍和青寮的豪傑到底是精銳之士,此刻雖然難免心緒動蕩,仍然沒有未戰先怯。
突然不知是誰高喊:“殺啊——殺啊!”
“殺——殺!”
“殺光這些喪盡天良的北域蠻夷!”
“我大齊英豪豈是貪生怕死之輩!”
“殺!殺!殺——”
狂熱的情緒具有感染性和忘我性,群雄被這股情緒傳染,立時紛紛附和,當即豪氣幹雲,舍生忘死。戰吼之聲此起彼伏,一時居然能與那千軍萬馬的濤濤氣勢争鋒抗衡,不落下風!
群豪心中思量,此時敵衆我寡,舍身赴銳容易,要想将北域鐵騎拒之關外卻是千難萬難,倘若他們先鋒失利,後方必然一觸即潰。
唯今之計,要想提升士氣,最好的辦法就是将北賀奸細的腦袋懸挂在城門之上,好叫那些天殺的北蠻賊知道我大齊豪傑的手段!
一時間,盯上公孫繁項上人頭的豪傑不知凡幾,最先發号施令的卻是紀流楓。但聽他高聲叫道:“公孫繁裡通外敵,叛國求榮,人人得而誅之!我紀府與她再無幹系,誰若能取她項上人頭,青寮許他賞銀萬兩,坐六大堂主之位!”
此言一出,原先還忌憚公孫家和紀府權勢的豪傑們登時再無顧忌,盡皆摩拳擦掌,熱血沸騰的向公孫繁湧去,誓要取她項上頭顱!
公孫繁心知此時解釋已是無用,今日若是束手就擒,她勢必要叫這些人亂刀砍死!既是江湖兒女,生死早已置之度外,死則死矣,死江山社稷可矣,死恩德情義可矣,但要她死于奸人的構陷,蒙受污名而死,卻萬萬非她所願。
一念及此,群豪刀鋒已到。
公孫繁擡眼,忽然沉膝蹑足,縱身起躍,徑直向城牆而去。她淩空縱起五丈,順勢攀住先前黑衣殺手潛行入城時遺留的一根鈎索,猶如一道黑影附着石壁,轉瞬已經登上城樓。
禦刀府的輕功造詣堪稱絕妙,就連欲将她殺之而後快的群豪也情不自禁啧啧稱奇。倏然回神之後,群雄轉身要追,不料此時又一輪箭雨傾瀉過來,隔着黑淵裂谷,正好覆蓋城門的位置,群雄哪敢大意?隻能不停揮動各式兵刃招架,暫時退回城中。
唯有那位霸佛逆浮屠仗着霸道無比的護體罡氣,站在城門前,迎着百發箭雨依然還能分心旁顧。他那雙莊嚴肅穆的眼神略微挑起,仿佛在等待着什麼的出現。
公孫繁躍上城門,那黑衣男人和破軍五将還在原處,而城樓之上居然沒有半支箭矢,可見城外達爾沁人的吉古泰部早就和他們達成了某種合作。
黑衣男人望着她攀上城牆的身影,眼神依舊陰翳,出聲卻是贊許道:“你做的很好,非常好。”
公孫繁沒有說話,斂着眉将目光投向被挾持的紀翎和小龍王。蕭千花倔強的挺直身體,紀翎眼睛紅通通的望着她,公孫繁向她投去安慰的眼神,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向她微微颔首。
黑衣男人循着她的視線望去,見到這母女情深的情景,登時身體難以自抑的發出顫抖。像是憤怒,又像是在嘲笑,怪異又邪惡,他的眼神依舊蒼白冷漠,也饒有興味,“好,既然你已經做到了我的要求,那麼也是時候該給你獎賞了。”
公孫繁心裡突然升起不祥的預感。
“就把她們的人頭,送給你吧!”
話音未落,男人的絕刀劃出一道暗芒,向紀翎和蕭千花頸脖砍去。公孫繁登時就駭得花容失色,驚聲叫道:“住手!”
再要阻止,已是不及。
眼見絕刀就要将她們的腦袋砍掉,突然一道淡紫衣影倏忽閃現,削鐵如泥的絕刀砍中一隻纖纖玉掌,猶如砍在銅牆鐵壁,發出金鐵交鳴的脆響,那柄絕刀居然不能寸進!
刀芒砍在那隻手掌上,就像是摔落在地的瓷片,登時潰散粉碎,消散無形。
寒如霜雪的女聲在他耳邊響起,直擊他的靈魂,使其心驚膽寒,“你想對她們,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