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殺!殺!”
字字句句,聽之令人心寒膽戰。蕭千花悄然幫紀翎捂上耳朵,就怕這些人的怒吼和咆哮吓到小妹妹。公孫繁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但退回晉城的去路想來已經被布下天羅地網,就等她自投羅網。
“小龍王,”她輕聲向少女囑咐道,“從這裡出去,東邊有座角樓,在角樓一層的兵器架腳下有處暗窖。等會兒我去引開追兵,你和妹妹先藏在這裡不要走動,等那些壞人被我引走之後,你立刻帶着妹妹藏進暗窖裡,等你師父或者是秦将軍找到你們,到那時你們安全了就可以出來,知道了嗎?”
“公孫姨姨,我……”
讓公孫繁去當誘餌然後自己苟且脫身,小龍王當然不願,下意識就要争辯。公孫繁忽然神色冷凝,放下狠話,“事關你我的性命,不要任性!你想逞強好勇也就罷了,誰來幫我照顧翎兒?況且,就算你留下來陪我,憑你現在的武功,非但你會枉送性命,隻怕還要我護着你……”
小龍王當即啞然,知她此言甚是有理。事實上,若不是那些強賊偷襲她和翎兒,公孫繁情急之下伸臂擋刀,以她的武功,那夥賊人也未必能傷得了她。
無言以對,小龍王此刻痛恨自己的無能。就像當初她隻能眼睜睜看着芊娘和花钰的慘劇發生那樣。
公孫繁擔心自己的話對這還未及笄的小姑娘來說未免太過言重,正要勸慰,小龍王忽然叫道:“我去找師父,師父她一定會有辦法的,對不對?”
公孫繁心中苦笑,暗道:若是你師父在這裡,也不需要别的辦法,盡管将他們都殺了就是。但是,北域吉古泰部犯境,卻到現在都沒有攻進城門,這禁關甕城裡也不見其他人的蹤影,在這西峽裡,能擋住北域千軍萬馬的人就隻有天衣和霸佛,想來,風劍心恐怕正在抵擋北域的鐵騎,此時要想讓她來援救隻怕是萬萬不能。
但眼下她也隻能順着她話說道:“不錯,所以,我就全靠你了。”
她正要伸手拍拍小龍王的肩,一擡手,看到自己滿手血迹,最後也隻是向她點頭。然後,她眼神溫和的凝視着紀翎,那雙眼裡是紀翎從未見過的溫柔與寵愛。
紀翎并不知道即将要發生什麼,但是這雙眼睛非但沒有讓她喜悅和快樂,反而讓她感覺到茫茫的心痛和窒息。這種不安的感情讓她不住的搖晃稚嫩的腦袋,晶瑩的眼淚奪眶而出,公孫繁溫柔微笑着将額心抵在紀翎的眉心,“翎兒不要怕,聽姐姐的話,乖乖等娘親回來。”
她阖上眼眸,遮掩眼角那道微紅和眼底的濕意。城牆上行走匆匆的腳步聲和憤怒的高吼漸漸逼近,公孫繁知道,現在已經到了不得不分别的時候。
她動作迅捷的躍出城牆一角的陰影,疾速向關外沖去,紀翎似乎已經察覺到什麼,拼命扭動着小小的身體在蕭千花話裡不住掙紮,小龍王死死按着紀翎的身子,捂住她的嘴,不讓她叫出聲來。她極盡小心的注意不傷害她的身體,不會讓她窒息,遙望着公孫繁消失在城牆厚重黑暗的陰影裡,眼眶微熱,鼻間酸楚。
公孫繁的身法極高,然而此時禁關甕城裡已然盡是追殺她的耳目,兼之她本來就有意讓那些黑暗裡的眼睛發現,故而,她一現出身形,就如一石激起千層浪,整座甕城瞬間鼓動沸騰起來。
“她在那裡!”
“殺了她!”
“誅殺逆賊!”
在沸騰的喊殺聲中,公孫繁領着北部破軍和南齊青寮的殺手在甕城裡極速穿梭。禦刀府驅夜蹑影的身法極快,小龍王和紀翎不在,普通的江湖高手根本追不上她。
和翎兒的分别雖然讓她感到痛苦,但是某種意義上來說,沒有牽挂的追魂确實強的可怕。不斷在甕城七轉八折之後,她就已經甩掉身後的追兵,但可怕的是,他們似乎已經布置完成某種天羅地網,用長嘯示警來傳遞她位置的信息,無論她逃到何處,前方都會出現截殺她的殺手。她已經不會去分辨來人是北域人還是大齊人,舉刀就砍,不論生死。
對方顯然是想要她的命,而且沒有轉圜的餘地,在這種情況下還想着手下留情,那死的人必定是她。
她不是菩薩,也不是蠢人,他們既然和北部破軍的渣滓們狼狽為奸,想來殺她的目的并不單純,甚至……
她神色凝重,心緒飄遠,複雜的情緒讓公孫繁甚至沒有察覺到前方即将到來的危險,當她要轉向右角時,沒防拐角處閃過一點寒芒,登時呼吸一滞,心髒頓緊。但見眼前點點寒光化作一束流星,公孫繁本能的将身體向後仰倒,銀槍從她的鼻尖呼嘯而過,讓她驚出陣陣冷汗。
她雖在生死之際躲過這緻命的一槍,但身體向後仰倒,已顯出七八處破綻,那杆銀槍陡然轉刺為挑,使出一記“崩山裂地”,猛然向她肩頭砸落。
公孫繁心中大駭,清楚這招的厲害,若是被這槍砸中,她這左邊臂膀非要當場粉碎不可!就在這瞬息,她将絕刀一轉,左掌抵住刀身,向上格擋。
随着一聲金鐵交鳴的震響,接着是石闆崩裂的聲音,轉眼公孫繁已雙手舉刀,跪在地上。原來她雖在萬分危急之時收刀格擋,卻還是被這勢大力沉的一槍砸得單膝跪地,虎口崩裂,左肩險些脫臼,一時神昏目眩,五髒六腑如遭重擊,唇角迸出一抹血線,顯然傷勢不輕。
公孫繁心中暗暗叫苦,好霸道的槍法,這世間除青寮紀府之外,不作他人之想。她擡起沉沉發黑的眼眸向上望去,銀甲銀袍的年輕将軍正桀骜冷酷,居高臨下的望着她,身邊是斬鐵金刀孔卓和六爪神龍周敬,年輕的将軍滿眼嘲諷。
“别來無恙啊,我的好大嫂。”
公孫繁雖早有所料,卻還是難以抑制的感到震驚,“是你,真的是你……難道,就連你也……”
紀流楓截住她的話,神色陰沉,“你可别說這種讓人誤會的話,尤其是你這樣的将死之人。”
公孫繁咬牙切齒,皺眉道:“難道就因為北方統帥的位置?你聽信定王的花言巧語,不惜和北部破軍冰釋前嫌,甚至同流合污,引狼入室?你難道已經忘記青寮鐵衛的使命和榮譽了嗎?”
“你住口!”紀流楓勃然斷喝,他的臉色鐵青,英朗的面龐顯出些許色厲内荏的瘋狂,随即唇邊勾起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就憑你也敢來教訓我?難道是我同流合污,是我裡應外合嗎?現在北境誰不知道?你公孫繁就是賣國求榮,裡通外敵的奸細,是天誅地滅的逆賊!而我,我才是大義滅親的大英雄、大豪傑!”
公孫繁不禁微微苦笑:“我和紀立棠早無幹系,你要殺我還算不上大義滅親,隻恨我當初優柔寡斷,最後死在你這等小人手中,委實令人不齒。”
紀流楓不怒反笑,“說得對,你我既非叔嫂,我要殺你,談何大義滅親?”
紀流楓反手摘來背後的鐵胎鹿角弓,引弓搭箭,突然指向城牆底下某處角落,“我要殺的——是她!”
公孫繁心間劇震,循箭指向望去,但見城樓陰影處,一團黑影趁着陰影蹑足潛蹤,在黑暗處疾行隐走,像是靈巧的貓。
公孫繁登時呼吸頓止,驚駭欲絕,那團黑影不是别人,正是抱着紀翎悄然潛行,藏身匿迹的蕭千花!
紀流楓雖是青寮少主,卻也算将門之後,不僅槍法精絕,且弓馬娴熟,更有百步穿楊,射石飲羽的神技,莫說全無防護的蕭千花和紀翎,就是铠甲加身的猛将也能一箭斃命。這一箭若是發出,絕對能将蕭千花連同她懷裡的紀翎雙雙一箭穿心!
“不要——”
公孫繁一聲驚叫,奮起絕刀和最後的力量向紀流楓砍去,她沒指望這刀能讓他當場斃命,隻想打斷他射箭的動作。紀流楓安立如山,紋絲不動,唇角勾起詭異的冷笑。
公孫繁揮刀砍去,但聽金鐵交擊驟響,原是孔卓拔刀擋住公孫繁的絕刀,公孫繁被他這麼一擋,身形微晃,周敬推出一掌,六指金抓拍在她的左肩,将她打飛出去,身體狠狠砸在城樓的宇牆上。
這斬鐵金刀和六爪神龍的武功原本是不如追魂的,但公孫繁入甕城以來經曆連番惡戰,體能接近枯竭,又被紀流楓暗算,左臂重傷,當然就不是孔卓和周敬的對手。
公孫繁重重砸在城牆處,堅實牆壁當即爆出裂痕,公孫繁登時感覺髒腑受創,口噴鮮血,險些眼黑目眩,昏死過去。
耳聽一聲弓弦發出的震動和鳴響,意識到那是什麼的公孫繁登時心髒驟縮,目眦欲裂,駭然往城牆下望去。
那支箭矢破空射出,速度極快,威力更是驚人,裹挾着惡意,徑直向蕭千花,或者說,向蕭千花懷裡的紀翎射去,要将她們的心口洞穿!
公孫繁驚得魂飛魄散,就在這時,一道銀色閃電從黑暗中疾掠而出,徑直撞在紀流楓射出的箭矢上,随後那道閃電驟然停在蕭千花身側。
“什麼?這怎麼可能?”紀流楓當真難以置信,孔卓和周敬都怔在當場,公孫繁先是愕然,随後不禁心喜。
此時雙方都極目望去,但見那城牆陰影處顯出一道雪影,冰肌雪膚,雪發銀衣,正是那猶如雪女般的紀家四小姐——紀雪笙!
紀流楓無法相信,那道銀色閃電的真身會是他那位同父異母的四妹妹。她應該是沒有學過武功的,不,甚至說她應該連武功是什麼也不知道吧?
雖然紀府的流言五花八門,說她是什麼北域極寒之地的雪女轉世,因此姿容非常,也天賦異禀,但紀流楓對此向來是不屑一顧的。
難道,她真的是什麼雪妖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