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尊月神像腰懸七星金劍,結白玉環佩,左手執玉簡,本來并無異常之處,但詭異的是,尋常人執簡應是豎執,或是斜執,這太陰娘娘卻橫執玉簡,玉簡與地面平行,向西而指,這樣不尋常的動作定然别有深意。
雁妃晚不知道幽都之民是如何解釋神像的詭異動作的,但剛從月閣追到神廟的玲珑卻瞬間将這條線索與此處聯系到一起。若是從神像玉簡指向的方向不斷延伸,那麼在這條線的,正是這處月神的禁地,也就是月使所居住的月閣!
但凡存在萬分之一的可能,就值得她去探索嘗試,就算失敗,對她而言,也不會造成任何損失。更何況,雁妃晚不認為自己會失敗。
随即她不再猶豫,伸手掀開被褥。
眼前一物卻叫她心神劇震。被褥底下是一方玉石,那方玉石長為一丈許,寬為七尺,通體青墨,幽寒深邃。
掀開被褥後,當即有股冰冷刺骨的寒氣直襲過來,教人通身冷顫,忍不住倒跌半步。
雁妃晚曲身觸摸石玉,登覺如撫堅冰,指尖宛若是堅寒不融的冰雪,當即就知曉,眼前此物是一床寒玉。
“這就是傳說中的星隕鐵,寒玉石……”
雁妃晚不禁呢喃,現在還有些難以置信。
江湖傳言,世間有一件重寶,原是天外隕鐵墜落成石,通體青墨幽玄,非金非玉,更有寒氣透骨,原是世間至陰至寒之物,若是坐卧其上修煉内功,則事半功倍。
因為修煉者需要日夜運轉内力抵禦寒冷,且運功不能停止,如此往複自然而然生生不息,更能清心靜氣,助人修行之時壓制心魔,修煉起來的進境當然一日千裡。
雁妃晚想不到,月姬床下,居然是一件令江湖人人趨之若鹜,求而不得的修煉至寶!難怪當時月姬要将她從瓊阙帶到這座月閣來。
其時她身中鸾鳳鳴之毒,一時猶如烈火焚身般,一時又感覺到刺骨的寒意,意識恍惚時,她還以為鸾鳳鳴霸道詭異的毒性原是如此,或是月姬修煉的《九幽煉魔訣》至陰至邪,以緻體寒心冷,現在想來,當時冰冷與火熱交加的感覺,應當就是拜這張寒玉床和月姬所賜。
她也理解,為什麼月姬會将她帶出瓊阙,直奔月閣,恐怕就是想借寒玉床的特殊能力,為她消除邪火,清心甯神。可惜鸾鳳鳴并非是走火入魔,而是逍遙津研制的最陰損刻毒的情藥,寒玉床對此作用有限,月姬要替她解毒,除與她交合以外,别無他法。
那麼,玉簡指向的地方,難道就是這張寒玉床嗎?
雁妃晚凝眉深思,天外隕鐵寒玉石确是武林至寶,不止能助人修行内功,就是鑿落點鐵塊邊角都能鑄成削鐵如泥的寶劍。
月姬那身非凡的武藝和她那柄閉月幽玄劍恐怕都是拜這寒玉石所賜……
難道這就是玉簡指引的秘密?
不,不對……
這張寒玉床雖然珍貴,對武者修習内功确有奇效,但是卻還不夠隐秘。這樣的重寶如此簡單的用床褥遮蓋,可見寒玉床的主人并沒有掩藏寶物的意思。像寒玉床這樣的巨物其實根本無法掩藏。這樣一來,神像玉簡指示的線索毫無意義。
雁妃晚視線遊移,目光倏忽沉凝,視線漸漸落在寒玉床床頭處的一朵黑蓮上。
寒玉床伸出一支,造形為蓮花,蓮花内造型着一座熏爐,蓮花與熏爐皆通體幽玄,透出陣陣刺骨寒意,顯然與寒玉床一源同體。
雁妃晚略微思索,伸手去揭爐頂,指尖倏然有股寒意透來。雁妃晚揭去頂蓋,往裡望去,卻見熏爐内空無一物,連熏香的灰燼也沒有。想來月姬長久在外,不居此地。
蓋上熏爐,雁妃晚嘗試将熏爐拿起,扣住熏爐向上提,那熏爐卻紋絲不動。玲珑訝然,原來這熏爐與那黑蓮竟是渾然一體,不可動移的。
她又試着轉動熏爐,發現也是紋絲不動,暗道難道是她想錯,這裡其實并無蹊跷?
嘗試三四次無果之後,正要放棄,忽然想起什麼,她揭開爐蓋,将手伸進熏爐,指尖在内壁細細摩挲。玲珑忽而星眸發亮,果真在内壁摸到隐秘镌刻的紋路。初時還不解其意,直到想起前朝的文字,這才一邊摸索,一邊沉吟着念道:“月、三、日、一,月三日一?三月一日?”
雁妃晚摸着其上文字,卻更疑惑不解,要說這意思是“三月一日”,但镌刻的順序卻是錯亂的,它有可能是三月一日,也可能是一月三日,可這明顯像是日期一樣的文字又代表着什麼呢?
它是這座熏爐制作的時間?
還是三月一日這樣的日期本身就有某種特殊的意義呢?
饒是七竅玲珑的雁妃晚,面對這種單一薄弱的線索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正當雁妃晚已經絞盡腦汁,無從入手之際,一道天光從軒窗的縫隙透進,落在她的指尖。雁妃晚忽然就福至心靈,豁然開朗。
她将爐蓋扣回熏爐,然後捏着頂蓋的瑞獸角端,向左旋轉頂蓋,果然聽見裡面的機簧嗒嗒作響之聲。雁妃晚眼眸清亮,心中暗喜。遂将頂蓋先向左旋轉三圈,再向右轉一圈,如此之後,隻聽機簧跳動之聲越來越響,伴随着陣陣低沉的悶響,熏爐與底座的黑蓮緩緩收入寒玉床,而後玉床之側居然緩緩推出一方黑匣。
雁妃晚登時喜形于色,暗道果然。
月三日一的意思其實既不是三月一日,也不是一月三日。日出東方,月出西方,月為西,日為東,西為左,東為右,所謂月三日一之意,即是向左旋轉三圈再向右旋轉一圈。
雁妃晚伸手摸向黑匣。這黑匣數百年來未曾現世,但因暗藏在寒玉床内,其上也沒有一絲灰塵。黑匣紋路繁複,通體玄黑,透出寒氣,顯然同是寒玉所鑄。
出乎意料的卻是,黑匣主人費盡心機掩藏寒玉床黑匣的線索,可見黑匣至關緊要,然而真正見到此物,卻一不見奪命的機關,二沒有機巧關鎖,隻有一道玉扣簡單的扣住黑匣。
雁妃晚素來謹慎,不會輕易涉險,尤其是面對如此可疑的物件,見此遂挺身站起,站到黑匣一側,确保站到黑匣中即使藏有毒煙毒箭和各類暗器也無法攻擊到的角度。随即拔出雪名,定氣凝神,伸出劍尖一挑,黑匣一觸即開……
終究,這件被人精心掩藏,不惜以神像來指引,數百年來都不見天日的天下至寶,九幽秘海的玄機神異,終于再度出世……
花開三葉,各叙不同。
風劍心決戰西峽谷,雁妃晚深入迷途地,那麼此時的洛清依又當如何呢?
先說洛清依驚聞劍宗劫變,祖父重傷,遂與允天遊快馬加鞭,星夜兼程趕回西原。
她一邊擔憂祖父傷勢,心急如焚,一邊又記挂遠在北域的風劍心的安危,夜不能寐。從離開小師妹之後,她就像是身不由己,漸高漸遠的風筝,思戀就像那根連系着她們的線,相隔越是遙遠,心中越是想念。
洛清依身體本弱,加上連日來星夜兼程,舟車勞頓,她早已身心俱疲。好在允天遊一路安分守己,未曾逾禮,洛清依也就沒有注意到背後那雙怨毒陰暗的眼睛,更短暫的忘記臨别時,三師妹雁妃晚讓她務必要小心允天遊的忠告。
憂懼和思念這兩種極端相異的情緒早已讓她本來就病弱的身體不堪重負,身邊沒有情人的體意和姐妹的照顧。孤獨,憂懼和相思終于壓倒她那副原本就不堪憔悴的身體。不出意外的,在進入玉川後,洛清依到底支持不住,病倒在床。
當允天遊看見洛清依蒼白的臉上那抹郁郁的病氣和搖搖欲墜的身體險些從馬上栽倒時,心底閃過的并不是擔憂和愛護。這位被譽為七星頂天玑峰第一的青年才俊不由感到暗暗竊喜,因為他知道,他期盼已久的機會,終于來了。
若是尋常,要論智,衆人皆推崇雁妃晚,論武,當以風劍心更高,甚至就連地位,也是以洛清依為尊。
但此時此刻,天衣和玲珑難得都不在洛清依身邊,洛清依地位再高,孤男寡女,還不是要聽他這頂天立地的男人的話?
想那大師姐此時無能反抗,這些天裝作克己複禮,持節自矜的允天遊就不由的喜悅起來。
這天正好趕到一處市鎮的客棧,洛清依下馬時,已然腳步虛浮,允天遊見此不由分說就想要上來攬肩摟腰。洛清依意識雖然昏沉,到底還有男女之防,自然避之不及。
允天遊暗暗惱怒,面上卻不以為意,說自己是恐師姐體弱不支,不曾考慮周全,還請師姐寬宥。
洛清依半信半疑,還是沒理,不過此時到底病弱纏身,腳底綿軟發虛,才肯讓允天遊扶着右臂,攙她上樓。
允天遊見狀,知道不能操之過急,若是讓她暗生防備,往後行事起來恐怕就沒那麼容易,遂守之以禮,不敢失禮輕慢。
允天遊扶着洛清依一進客棧,登時惹來衆人注目。但見那男人面目英挺,相貌堂堂,氣度非凡,顯然出身不俗;他扶着的女人臉色雖然蒼白病态,弱柳扶風的模樣,卻仍不失清麗容色,叫人我見猶憐。
見那公子扶着姑娘小心行走,那姑娘随時都要癱軟在男人懷裡的姿态,即時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衆客心中既是豔羨,又覺惋惜。豔羨的是這對男女男才女貌,真是天造地設的佳偶,惋惜的是紅顔薄命,那姑娘身虛體弱,病态蒼白,恐怕是命比紙薄。
那男人儀表堂堂,卻配上這麼一位短命的主兒,隻怕是鴛鴦失偶,年少鳏夫的命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