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這才一抖肩膀,如同被看不見的絲線牽着身體那樣往前拖着身軀,最終挪動到房間裡。
“沙發上。”斯内普用魔杖關上門,見到男孩低着頭無聲地坐下後,又略帶溫和地問:“紅茶?奶茶?還是酒?我不建議這個時間喝咖啡。”
馬爾福抿緊唇,揉着手腕上的紅痕,聽到問題後茫然地瞥了斯内普一眼,不情願地開口道:“随便。”
斯内普臉上沒什麼情緒,隻是随意地點了點魔杖。一個潔淨的杯子從斯拉格霍恩的收藏櫃裡漂浮出來,與之一起飛出的還有洋甘菊茶的茶包,以及熱水壺。不久,泡好的茶便漂浮到男孩的跟前。
馬爾福木然地接過杯子,很是訝異地看着杯中過于明亮的液體。它們看起來像是被晚秋落葉沁染至金色的小河,有點過于爛漫,絲毫跟眼前這位冷峻孤高的黑發巫師不匹配。他沒有顯露這種驚歎,低頭微微抿了一口,溫暖清香的液體滑入喉嚨,也讓他的身體放松一點。緩過神來,他卻更覺得這完全不像是斯内普會做的事。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馬爾福小聲嘟囔了一句,“是成為校長改變了你嗎?還是你本來就在我們面前戴着面具?”說着,他扯出個苦澀的笑容,“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你?”
“你自認為很了解我嗎,德拉科?”斯内普深邃的眼眸追随着男孩的動作,他用低沉的話音說:“說說看,我以前不是怎麼樣的?”
“你以前從不會幫别的學院的人補課,更不會偏袒格蘭芬多。”馬爾福幾乎是脫口而出道,眼中有凝結成堅冰的不确切:“還有,你以前也從不會這樣替學生泡茶。”
“那麼,按你的邏輯來說,我認為你以前也從不會拒絕我的幫助。”斯内普眯起眼睛,從那裡透出銳利鋒芒的微光,他直截了當地看向德拉科開口,“讓我猜猜,你是感到被背叛,是嗎?”
馬爾福的表情變得複雜,他的眼神遊移飄忽,手指緊緊捏着溫熱的茶杯,試圖讓不自覺變得尖銳的嗓音堅定點:“難道不是嗎?你背叛了黑魔王,背叛了斯萊特林。我父親曾那樣幫助你,我母親甚至跪下來求你,但你從頭到尾——”
“我從頭到尾都什麼?”斯内普凝視着沙發上的馬爾福,平靜地追問。在馬爾福又一次決然的沉默裡,他索性召來一張椅子坐到他的對面,好以一種互相尊重的姿态進行談話,“也許這場對話我們應該在你六年級的時候就進行了。你還記得我當時曾多少次試圖找你,想幫助你嗎?但你是怎麼回應我的?你不但推開我,還一直以為我想要搶走你的功勞。”
馬爾福的指尖不安地扣着杯壁,一語不發。
“德拉科,告訴我,難道你真的天真地以為,你殺死鄧布利多,黑魔王就會重用你們家了嗎?難道你真的天真地以為,你們隻要在他袍下俯首帖耳,卑躬屈膝,他就會放過你們一家了嗎?”斯内普的話音愈加語重心長,“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當初你的母親,不惜下跪也要求我立下牢不可破誓言,為了保護你?”
馬爾福垂下眼睑,眼神逐漸從愠色變為痛苦。
“你并不是一個愚笨的人。”斯内普的話輕飄飄的,似是從黑湖裡一點點浮上來那樣薄涼而飄渺,但落到馬爾福身上,卻字字句句都帶着如熔岩般熾熱滾燙的烙印,“你的母親不願你的雙手沾染血液,她不在乎所謂的黑魔王所賜予的榮譽,她隻想保全你的人格和靈魂。她求助于我,是因為她已别無選擇,馬爾福家亦沒有選擇。——而我之所以背叛黑魔王,也是同樣的别無選擇。難道你真的希望看見他取得勝利統治一切?你已過了一個多月白方勝利的日子了,你能告訴我,你真的仍希望黑魔王赢得一切嗎?”
斯内普看見有什麼清亮的液體從馬爾福的臉上滑過,倏地滑落茶杯裡,蕩起一圈輕微的漣漪。
此刻,斯内普清楚馬爾福得出了最終的答案。他猜想,也許是那句“黑魔王賜下的榮譽”觸動了馬爾福。鄧布利多在醒過來以後告訴過斯内普,馬爾福當初在那個命運之夜曾與鄧布利多表達過“隻要殺死鄧布利多,就會成為黑魔王的寵兒”。但是,男孩現在肯定已然明白這種願望是如此的可笑。
“但你确實說的不錯。以前我不會幫别的學院補課,更不會偏袒格蘭芬多。甚至——以前我從沒想過會活下來。”斯内普繼續說着,不以為然地擡了擡手,往男孩手裡傳送了兩張紙巾,“但現在,我是這所學校的校長,整個世界都在改變。我希望你看到這一點,而不是抱着過去不放。“
馬爾福将手中的紙巾揉成一團,胡亂地擦拭着馬上又要掉進茶裡的淚水。他晃了晃腦袋,又有更多的淚水淌出來,他用力吸了吸鼻子,終于開口的話音仍在顫抖:“但是,你不知道,我們這個月有多難熬,你不知道斯萊特林學院的處境有多慘!”他好像是再也不想忍受了,心裡的那些絕望的生氣的話都被倒出來:“每天,每個角落都是指責和猜疑,我們被看作餘孽,被人唾棄……你是唯一的斯萊特林英雄,可我們呢?……”
聽到此處,斯内普重重地低歎一口氣,一向筆挺的肩膀變得稍稍無力:“你以為我不知道?我和鄧布利多一直在努力緩和這種情況。”他的雙腿交疊在一起,十指交叉着按在腿上,不緊不慢地接着說:“但不可否認的是,斯萊特林的曆史和這次戰争中造成的傷害是無法磨滅的,這些痛苦記憶永遠不會消失。所以,我們必須有足夠長的時間來緩沖和改變。”
“多久?”馬爾福終于擡起頭。
“說實話,我無法給出一個準确時間。”斯内普認真地直視着馬爾福,“如果你真的如此擔心斯萊特林的未來,我的建議是你可以跟我一起去改變它。讓大家看看,什麼是真正的斯萊特林,什麼是真正的野心和審時度勢。”
馬爾福瞪大眼睛,略感意外地凝視着斯内普。這位校長一臉從容地坐在那裡,他的身上有許多誠懇和耐心,以至于有那麼一瞬,馬爾福突然覺得眼前這個人陌生到自己仿佛從不認識。但很快,他又覺得,斯内普或許一直都是這樣的人,隻是從未有人以不同的角度去理解和認識。
片刻後,馬爾福咽下最後一口洋甘菊茶,雙手忐忑地握着空杯子放在大腿上面,“那你……”他顫顫巍巍地詢問,“也會,幫我補課嗎?……”
“隻要你需要,不止我,我相信其他各科的教授都會很樂意幫忙。”斯内普說,過了一陣,他又想起什麼似的繼而補充道:“還有,我希望在下周魁地奇賽中看到你的精彩表現,别讓我失望。”
等馬爾福懷有釋然和感激離開這個辦公室,斯内普抓緊時間在短暫的清靜裡完成了論文批改和教案整理。洗漱過後,他拖着本不應該這麼疲憊的身軀躺到床上,正準備擡起手腕履行今晚的承諾通知她,心上人的信息卻也恰好傳過來:
「還沒睡嗎?」蕾雅正把臉縮在他的衣服和泰迪熊裡,小心翼翼地害怕打擾到他工作。
「剛躺下」他側身,頭枕在自己的手臂上。
「辛苦了,本來說好今天能早點的」蕾雅想到馬爾福的事,略略為斯内普感到一些抱歉。
「不用感到抱歉,你做得很對」
這家夥到底是不是會遠程讀心啊?為什麼每次她想到的事他就能做出答複?
「呃,你到底是不是會遠程讀心術啊」她于是忍不住開起玩笑。
「也許,是你該檢讨一下自己是不是太好懂?」
看到這句話,蕾雅情不自禁地在被窩裡笑了起來,她翻了個身面對着窗棂外的明月疏星,垂眸的時候便将臉在他浸滿星月的鬥篷裡埋得更深。這麼一想,她忽而變得愈發想真的抱着他——停下,不能再繼續下去,不然等等又要被讀懂了。
蕾雅穩住情緒,對他說:「有時候,我真的想時間過得快一點」
「為什麼?」他問。
「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跟你真正地在一起」
大概是暗夜的靜谧賦予人們坦誠的勇氣,在這種四下寂寥的安然時刻,人們總是能坦白心聲。明明她完全舍不得畢業,舍不得霍格沃茨的所有,舍不得格蘭芬多的公共休息室,舍不得此時微微打着鼾的拉文德,和在被窩裡點着熒光閃爍複習的赫敏——
但這句話,卻是真心話。
此時此刻,她想抱緊他。
「會有的,隻怕你會厭倦」
「我才不會呢,快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