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男孩在鬧别扭。
他可能根本不關心斯内普在和誰補課,但是他很明顯是在鬧别扭。
他表面上故作冷傲,但下颌不自覺地緊繃,肩膀還僵硬得像塊石頭。他的雙手看似漫不經心地插在褲袋裡,攥成的拳頭卻又讓布料鼓成一團。那頭淡金發看起來梳得整齊,然而,幾縷發絲不聽話地散在鬓邊,平添一點淩亂。再仔細看去,他的嘴唇有些幹裂,面色蒼白,眼神似乎落在她身上,又好像透過她的身後望向更遠的地方。
結合他剛剛說的“總出現在斯萊特林的地盤”一句,蕾雅憑直覺地推斷出馬爾福可能已經連續好幾天,可能更久地徘徊在這間辦公室附近。而且,今晚他也站在這裡很長時間。
為什麼呢?他是察覺到什麼了嗎?她注視着面前人的細微表情,但看不出來什麼特别的。
事實上,她知道除了熟知她的好友還有鄧布利多先生,以及那些清楚她和莉莉關聯的人以外,很難再有人去揣測她跟斯内普的關系。畢竟,這個世界上大概不會有人相信斯内普會喜歡一個學生,甚至,大概不會有人相信斯内普會喜歡上别人——是的,這位男巫向外界堆砌那扇立面(Facade)真的冷硬到完美無瑕。如果不是如此,大家也早就認識到他是個多麼溫柔的人了。
那麼,這麼想下去的話,唯一合理的解釋就似乎隻剩下一個。馬爾福确實是想找斯内普,但由于各種遲疑和内心的鬥争,最終也沒有尋得合适的機會,或者說,最終也沒有勇氣敲開斯内普的門。
可憐的馬爾福,難道他是從晚飯後就一直伫立在這裡,直到她出來嗎?
凝視着這張驕傲又糾結的臉,她突然想起六年級時馬爾福要按照伏地魔吩咐殺死鄧布利多的事。當時,這個男孩嘗試過好幾種愚蠢的方式,手法笨拙而明顯到讓哈利都洞察到。但斯内普卻按照鄧布利多的意思,始終在努力庇護這個孩子,甚至為此不惜和納西莎·馬爾福簽下牢不可破誓言……而馬爾福全然不懂得感激。
想到這些,過往的怒怼無法抑制地爬上蕾雅的胸腔。而與此同時,她也很快明晰過來,高傲專橫如馬爾福,又怎能接受曾經敬愛的斯萊特林院長竟然是最大的卧底?
思緒順到此處,蕾雅幾乎能看透眼前這個窘迫斯萊特林的内心。她輕輕掂了掂書包,重新背回肩後,毫不退縮地牽起一抹凜冽的笑,就像一頭少年無畏的獅子,質問道:“馬爾福,你就是很在意斯内普校長跟别人補課,不是嗎?”
“什麼?!”馬爾福根本沒想到蕾雅會這樣開口,他的眉毛迅速地擰在一起,“他跟誰補課跟我有什麼關系?”他的聲音不自覺地升高幾分,蒼白而瘦削的臉頰上不自然地翻湧出一點激動的血色。
“是啊,他跟誰補課和你又有什麼關系呢?”蕾雅把眼睛一斜,懶懶地看向他身側的雕花石欄杆,那是一株不知名的植物雕塑。她裝作全不在意那樣淡然,聲音輕而堅定地追問:“可是,你就是很在意啊,不是嗎?既然你這麼在意他為什麼要為一個格蘭芬多補課,你為什麼不直接——去問他呢?他不是你的院長嗎?”
“萊恩哈特……我警告你。”馬爾福瞪大了眼睛,腳尖逐漸向前傾斜,整個身體因為被切中要害而微微發顫。
“你要警告我什麼?”蕾雅冷冷地打斷他的話,重新緊盯着馬爾福這張别扭而惱羞成怒的臉。她倒是坦然到心裡平靜得毫無波瀾,甚至決定把當年沒說出口的事一股腦地丢給馬爾福:“想起來,去年的時候我就想說了,馬爾福。你不能這樣不懂得感恩,你根本不知道他為了你付出了什麼,也根本不知道他和鄧布利多先生為你考慮過多少!”
“别跟我提鄧布利多!”馬爾福突然大喊一聲,他的身體也因此渾然震顫一下,接着,他便再也按捺不住那般嘶吼起來:“什麼付出?什麼考慮?都是不過是一場戲!全部都是個笑話!是他們一開始就策劃好的鬧劇!”
兩人的争吵聲沿着螺旋樓梯逐漸攀升而擴散出去,最後一點點回蕩在城堡的石牆裡,引得一些正趕在宵禁前返回休息室的小蛇們的紛紛駐步張望。好奇的眼神從四面八方凝結,穿着綠色校服的小巫師們抱着書本面面相觑,但誰也不敢走下來。
雖然格蘭芬多和斯萊特林的争吵在霍格沃茨從來都不算什麼罕見事,但礙于戰後這個節骨眼以及這兩人過于特殊的身份,再加上實在是敏感的内容——就連城堡裡打着瞌睡的畫像們都被瞬間驚醒了。
“是嗎?你還記得校長審判時候我說過的話吧?”蕾雅也被他的态度激怒,她努力以幾個呼吸調整情緒,卻發現并不太成功,隻好皺起眉頭:“你明白牢不可破誓言的代價是什麼吧?斯内普校長與你媽媽簽訂誓約的之前,就在尋找鄧布利多先生的解藥了。可他依然沒有任何猶豫就簽下了誓約,也就是說,他一早就做好用生命去保護鄧布利多和你的決心。”
她的語速迅速而急切,稍作停頓的時候猛吸一口氣,還時刻擔心馬爾福會打斷她,但馬爾福隻是紅着臉地瞪着她,沒有任何要說話的意思。于是,蕾雅很快接着說:“而且,當鄧布利多校長知道這件事後還決然讓斯内普校長殺死自己,隻為了不讓你在伏地魔面前陷入難境。他們兩個人都願意以生命為代價,就為了救下你這個‘還未被糟蹋’的靈魂。”
“我從來沒有讓他們為我做這些!”仿佛有被這番話觸動到,他的胸膛劇烈起伏,宛如有一隻驚魂失措的野獸好不容易地密林裡找到路闖出。但他的臉上依然寫滿固執和倔強:“還有,别說得好像你聽見了他們說的話一樣!”
“很遺憾,我就是聽見了。”蕾雅其實也沒比他好到哪裡去,畢竟這個事情從一開始她就想一次氣一次。如今,她和斯内普終于在一起了,肯定是更不由自主地護短。斯内普不會說出口的事,不代表她也不會。
她以一雙冷冽有力的綠眸直直地看着他,一字一頓地說到:“我全部都聽見了,我為他們偉大無私而敬佩,并且——也為你的不知感恩而——”話說到這裡,她見到埋藏在馬爾福灰色瞳仁憤怒底下的一絲不甘,她兀自掐斷了話。
看來,這個男孩并不是不明白,事實可能正恰恰相反。随即,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語氣軟下來:“德拉科,别表現得像個頑童,你明明清楚斯内普校長有多關心你。”
“你根本不懂——!”馬爾福一拳砸在兩人中間的欄杆上,怒吼道:“萊恩哈特,我最後警告你!别用這幅勝利者洞悉一切,沾沾自喜的模樣來教訓我!“
蕾雅稍稍咬住下唇,壓抑着自己的怒火。這不該是她的戰場,她也意識到以一個外人的身份确實是沒有辦法打動這位斯萊特林的。而且,和斯内普交往的這些日子她還意會不到嗎?——斯萊特林們總有許多的别扭,因為他們深藏的驕傲的自尊心永遠不允許他們輕易低頭。即使是隐約感知到事情的真相,也總要無數的确鑿證據攤在面前才能讓他們信服。當然,最重要的是,解鈴還須系鈴人呐。
這時,樓梯上上下下圍觀的學生變得更多,讨論的聲音此起彼伏,牆壁上醒過來的畫像們正聚在一起,伸長脖子來探聽這場争論。
蕾雅毫不在意這些躁動,她像是在調節心情那樣,擡頭環顧一圈四周的情況,她慢慢地看到霍格沃茨窗外的明月,看到城堡的一磚一瓦,看到樓上樓下探頭的小巫師們,最後還看到沉在憤懑之中的德拉科·馬爾福。她忽而覺得,斯内普校長戰後要修補的東西,可遠不止霍格沃茨那些被戰争損毀的建築物。
任重而道遠呢,斯内普校長。
“好吧,本來應該和你說這些話的也不是我。”蕾雅快速地收回注意力,沒有任何的猶豫地下定決心,然後直接地伸出手緊緊地握住馬爾福的手腕,拖着他重新走下樓梯。
“你在幹什麼?!放手!”馬爾福被她突然的動作弄得措手不及,試圖竭力抽回手臂。但他顯然低估了一個氣在頭上的格蘭芬多獅子會有多少的力氣,尤其是一個深谙如何凝聚魔力輔助行動的格蘭芬多。
蕾雅一言不發,隻是緊咬着牙使勁,硬是把馬爾福拽到地窖辦公室的門前。
“我說了放開!别逼我不客氣!”馬爾福的面龐漲得通紅,他再次嘗試掰開她的手指,還已摸到身側的魔杖。然而他的努力還沒持續三秒,面前的辦公室木門就“砰”地一聲敞開。
這聲響雖然不算轟然,卻硬是卷起一種沉重的無形飓風,讓樓梯上徘徊觀戰的小蛇們全部都被巨大的風壓吓得退縮而背過身,因為他們都十分清楚辦公室裡将會是誰走出來。就連馬爾福都頓住腳步,在原地變成雕像,怎麼也不肯動了。
“兩位。”果不其然,木門後顯露出的一張陰森到如同魅影的臉,那宛如黑曜石般的眼珠裡刻滿震懾和威嚴,他的單純存在就能讓一般的學生感到瑟縮,“我是該提醒你們現在已經是宵禁時間了?還是該提醒你們,這裡不是兩位的私人決鬥場?”他故意壓低的語調平滑到駭人,邊說着邊挑起眉毛,眼睛緩緩地轉動,目光最終落到馬爾福被蕾雅抓得通紅的手腕上。
“是她先挑釁我!”馬爾福避開斯内普的注視,隻敢望着地闆咬牙切齒,“是她!不!放開我!”
蕾雅立馬輕輕松開攥緊他手腕的手,“噢,抱歉,我這就放開。”随後,她朝斯内普露出一個歉意的微笑:“校長,請不要扣我們分。我注意到馬爾福在猶豫要不要見您,也許是什麼重要的事,因為他好像猶豫好幾天了。于是我就擅自使用一點格蘭芬多勇氣,鼓勵他來到這裡。”
斯内普面無表情地盯着她,眼角有細微到幾乎看不見的抽動。他的手指動了動,仔細地端詳着馬爾福,内心很快就大緻明了是個什麼情況。很突然的,他腦海中就翻起鄧布利多當時的對馬爾福的評價——“一個驚慌失措的少年不僅對自己危險,對别人也很危險”。
顯然,這句話至今都是對的。
“萊恩哈特,如果你不想我現在就給格蘭芬多扣分的話——”他毫無感情地低聲念到。
但話還沒說完呢,蕾雅已笑着轉身,輕快地穿過那堆看戲的小蛇跑走了。
“進來,德拉科。”斯内普把視線從那隻倉皇而逃的小獅子身影上抽回,移向門邊仍帶不滿的金發男孩,“别讓我說第二遍。”說完,他把門推開了一點,然後走回辦公桌旁,順手将剛剛和她一起喝過的奶茶杯子傳到一邊。
馬爾福矗立在門口,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依舊不敢看向斯内普。
“德拉科。”斯内普放低聲喚他名字,語調并沒有剛才那麼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