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情吸收,盡情沉醉,直到你淹沒?
(Drink it in, drink it up. Till you've drowned)?
在光中,在聲音中?
(In the light. In the sound)”
銀色的。不,黑色的。
像一隻天鵝。不,像一隻小貓。
可脖頸的項圈(choker)上垂落在鎖骨之間的吊墜,是一隻小蝙蝠,他看得真切。
随意挽起一半的長發編成幾股,又用黑絲帶松散地盤起小巧的發髻。蕾絲與羽毛編織而成的黑色眼罩上有點綴的銀色細鑽。剛才一下就奪走他注意力的镂空項圈是和眼罩同樣的工藝繡成,緊緊環繞着她纖細的頸骨。
項圈之下,抹胸黑色禮服大方地露出一雙修長的手臂,複古的腰封和緊系在背後的束繩又描繪出她同樣美好的曲線。不時有隐現的鑽石銀鍊傾瀉而下,沿着層疊錯落的黑紗裙四散墜落,宛若天幕灰暗中的長恒輝光。同色系的芭蕾式小高跟,寬系帶上有反射出的柔和色澤,沿着她的腳踝纏繞交疊,逐漸消失在被高開衩裙擺掩蓋的腿間。
這一身的黑色,卻襯托得她的肌膚愈發如凝脂般白皙和溫潤。她就這樣毫無防備地對上他灼熱的視線,黑色薄紗手套輕掩面前,是紅唇妩媚,綠眸含笑。
好像,一種誘惑。又好像,是在邀請他。
“但誰能辨認出那張面孔??
(But who can name the face?)
假面舞會!?
(Masquerade!)“
一聲整齊的呼喊,唱詩班高昂的歌聲震撼鼓膜,男人的身形在陡然的厲聲中微微一頓。回過神來,大廳内滿滿地充斥着各種歌舞和笑語聲。
嬉鬧、談笑、起舞、推搡。幽靈們輕快地穿行其中,現世的所有人或鬼都在交杯共飲。興高采烈的霍格沃茨學生們化身為各種中世紀的幽靈、妖精、女巫、國王、士兵、牧師、小醜和貴族。每個人都佩戴着誇張的面具,有裝飾着的貓頭鷹翎羽,山羊角形狀的帽子,像是兔子耳朵的眼罩,以及各種形狀奇特俏皮的面紗。
他嘗試從她身上抽回注意力,左手邊,德拉科·馬爾福選擇了一套銀灰色的禮服,與一身墨綠綢緞長裙的阿斯托利亞·格林格拉斯十分匹配。右手邊,納威·隆巴頓穿得像一棵曼德拉草,尤其是那碩大的、還帶有幾片草葉子的褐色頂帽,倒是與兔子裝扮的盧娜·洛夫古德相得益彰。而舞池裡,救世主男孩四人組高舉酒杯,換着舞伴旋轉過好幾個圈。
“假面舞會!沸騰的陰影,呼吸着謊言?
(Masquerade!Seething shadows, breathing lies)?
假面舞會!你可以欺騙任何曾了解你的朋友!?
(Masquerade!You can fool any friend who ever knew you!)”
随着激昂的歌聲攀升到達頂峰,奇裝異服的人更歡快瘋狂地在舞池中攢動跳躍,如此紛紛攘攘、百花缭亂。而今天,他已然沒有任何需要談的資助,甚至沒有任何非霍格沃茨現任師生的人出現在場。于是黑發男巫隻好百般聊賴、漫不經心地遊走視線——最後,悠悠地又晃到她的身上。
她好像已經知道他不會有更多的舉動,便拉着同樣一人的拉文德開過幾句玩笑,随後轉過身,獨自走向擺放食物長桌。袅袅的霧氣在她身邊翻湧而起,南瓜燈的光暈是那樣明燦,伴随音樂的節奏顫動着抖落下來,遠看倒變成一場無法抑制的金色旋渦。
隻見,紅酒杯在她的黑手套中晃過一圈圈漣漪,深色的液體緩緩撫過她的嘴邊,象征成熟的紅色染透了她唇與臉側。男人感到一陣喉間緊繃,有什麼陌生又熟悉的悸動開始不住地敲打他,藏在黑袍中的手掌于腿側無意識地刮擦數次。
他從來沒有如此想到她身邊過。
“别擔心,今天不會有人說什麼的。你看,納威都邀請斯普勞特教授跳舞了。”白胡子上系着绛紫色大蝴蝶結的老巫師溫和地勸慰道。順着他暗示的方向,的确又有好幾對教授和畢業生們滑進舞池。尤其是布萊克,被無數高年級女生纏得不勝煩擾的他都換過幾撥舞伴了。
“不勞你費心,鄧布利多。”男人冷斥一句。未等鄧布利多和麥格離開加入狂歡,他已猛然轉身,黑袍在他身後劃出一道淩冽的波濤,有冷酷的氣息破開缭繞的迷霧。
“假面舞會!窺探的羞鬼,凝視的眼睛?
(Masquerade! Leering satyrs, peering eyes)
假面舞會!奔跑并隐藏——但仍有面孔追逐你!?
(Masquerade! Run and hide—but a face will still pursue you!)”
香槟是一如既往的芬芳清透,隻是今晚的紅酒太過辛辣,一口入喉,醇厚和澀感同時直沖鼻腔。蕾雅不自覺地伸了伸舌頭,喝到一半的時候,她感到一陣眩暈,隻好将酒暫時擱置。她邊随着合聲哼唱,邊忙着掃視眼前過于豐盛的食物長桌,想找一些芝士或者火腿冷盤調和口感。
其實,她的内心正盤算等喝完這杯酒,她就會借助酒精帶來的膽識,跑去教師席上将他揪下來一起跳舞。一支就好,她會執着地懇求他——魯莽的格蘭芬多永遠不會允許自己留有什麼遺憾,尤其是在學生時代的最後一天。
芝士在舌尖緩緩融化,醇香的奶味和一點點的鹹澀。她舔舔嘴唇,不緊不慢地用竹簽挑起一片顔色正佳的薄火腿放入口中。然後,腦中繼續編織起對他撒嬌的話語,漫不經心地伸出手去重新拿起那杯紅酒。
“我以為經過上次,你會對自己的酒量有清楚的認知。”男人的聲音冷不丁地在她的身後響起,正當她回眸的片刻,他的大手已經悄聲無息地順走她的酒杯。
“啊!校長您好。”她心虛地對他吐了吐舌頭,帶着假裝的禮貌和客氣和他打招呼。見他沒有繼續開口的意思,她自顧自地專心咽下口中的火腿肉,用眼尾看剩餘的酒液一點點消失在他的喉中。
“我隻是……”她鼓了鼓嘴,鼓起勇氣轉身背靠桌沿,垂下的手無意中撥弄起桌布上的皺褶。
“你隻是什麼?”斯内普撂下空杯子,側着頭緊盯她。雖然假面遮住他的臉,但蕾雅還是能想象到他标志性挑眉的表情。
這個時候,開場的歌劇和玩笑的韋斯萊煙火在漸漸淡出,舞台上的唱詩班有序退場,弗立維教授微笑着轉向另一邊的弦樂隊。緊跟他擡起的指揮棒,場上的音樂慢慢轉為悠揚婉轉的圓舞曲,是《第二華爾茲》,大提琴的聲音渾厚優雅。
大廳裡的光線随之逐漸暗淡下去,南瓜燈變為隻剩下能看清鬼臉的昏光。隻有舞池中的那塊區域還被地闆的星輝映出勉強能看清四周人群的亮度,場中的舞者們已轉為跳起交誼舞。
在這一片的昏暗和霧中,兩個人偏回腦袋,他們不知不覺地靠得更親密,她幾乎能聞到他身上清冽而苦澀的氣息。她在低光中揚起下巴,直視那神秘冷峻的假面,好像是在等待着他的話。他清了清嗓子,也低下眼簾,目光落在飽滿的紅唇上,好像是感覺到她有要對他的請求。
兩人靜默一陣,似乎被暫時抛到靜止的時間之河,誰也不知道是不是該先打破沉默。這時,一聲厚重的鼓擊兀自撼動空氣,兩人也因此而錯愕一瞬,随即對對方牽起一個輕笑。
“你不想……”
“你想……”
話語無需說完,因為她的手已經被握在他遞出的左手裡。
裙擺在袅繞的雲霧之中舒展開,暖橘的光影随着她的舞步撲朔在他的眼前。他溫熱的手扶在她的腰間,以百分之百的理智配合她的舞姿。
他們的配合漸漸完美同步,她胸前的蝙蝠吊墜跟随二人的動作小幅度擺動,大概是黑曜石吧,在一片夢幻朦胧的光間堅定地閃爍。他注視着這樣也許是象征他本人的物件,她卻趁機靠得更近。
頃刻間,大片的淺白柔膚鑽進他的視野,她身上的羅勒與柑橘繡球的香氣毫不猶豫地萦繞在他的鼻尖。他立即錯開視線,又瞥見一張被酒精和沒有按捺住的喜色侵染得潮紅的臉。她雙眼明亮,唇間微喘,他隻得穩住思緒,轉而看向她耳垂墜飾的銀針,卻依然覺得這就像是沉墜到他内心深處的隕星,一下下挑動他那并不平靜的心弦。
天鵝。誘人的黑天鵝。
又或者,是蠱惑的小貓。
“原來,”她擡頭望他,見到他眼中斂住的情緒和抿平的嘴角,大概明白斯内普現在是想盡力在其餘人的關注中隐藏他們的關系。
可是,又怎能不被發現呢?
假面根本難以掩蓋他如此與她默契的動作,他在她腰間的戒指泛着暖光,隻幸好她現在戴着手套。但始作俑者的鄧布利多和麥格教授早已在另一邊樂呵呵地帶頭看熱鬧。小獅子們都驚訝到停止舞蹈張大嘴巴,而頓住的斯拉格霍恩教授差點踩到平斯夫人。一直觀察場上動靜的弗立維教授,加快的指揮差點讓演奏的人沒跟上。
還有,推開包圍圈去拿食物的布萊克,正表情複雜地望着這邊,一臉了然溫和的盧平默默地陪他喝起冷酒。
“原來?”他暫時忽視周圍的情況,低聲說。
“原來,你傍晚說的是這個呀。”蕾雅輕快地眨眨眼,決定拆穿他:“所以,你當時是想說‘我可不想,跟哭腫眼的你跳舞’嗎?”
斯内普有一瞬的錯拍,随即故意襯着一段長節奏引導她轉了個圈,好讓她背對他,仿佛這樣就不會受到任何的誘惑似的,“别再說話,萊恩哈特。”他說,“雖然我很慶幸你原來知道自己哭的樣子。”
“那我也隻能盡量。”她索性向後緊貼他的胸前。聽着耳側他沉悶急促的心跳,她眼睛一轉,調皮地捏了捏他放在腰側的手,“但至少請允許我感慨一下,校長。沒想到你的舞步這麼好。”
梅林,他怎麼這麼燙,就是隔着手套,她都能感覺到他的熱度。
“讓我提醒你,萊恩哈特。”他低下頭,聲音壓在她的耳邊,“有很多人在看着我們。”
“我知道。”她拉着他的手轉圈,重新面向他,跟随旋律的起伏邁着輕盈的碎步向前。她順勢踮起腳,明眸微微晃動,用輕到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說:“可是,現在忍不住想要吻我的,可是你呀。”她吐出的氣息輕柔地撲在他的耳邊。
斯内普的嘴角就在這一瞬間下沉得愈發厲害。蕾雅察覺到他的變化,識趣地退回安全距離,搭在他肩上的手卻仍一下下摩挲着他的長袍,唇邊是一個燦爛溫暖的笑容,“或者說,其實是我?我想要……”
男法巫師的瞳孔在這一刻瞬間擴大,也木然地停住一切動作,讓她差點踩着他的皮鞋撞進他的懷裡。他堪堪穩住兩人的平衡,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随後手間稍加力度地掐了她一下,想阻止她更多的胡鬧。
你看,絕對是小貓,狡黠的,明明是她在搗亂,結果反倒是他成了壞人。
所幸舞曲終于在這個時候漸漸減弱,弗立維教授端正地鞠躬,用他那獨特的尖嗓子宣布:“接下來我會将舞台交給大家最喜歡的,古怪姐妹!”他揮了揮手,但還來得及沒走下指揮台,古怪姐妹一躍到台上,接過演奏任務。
吉他和密集的鼓聲頓時響徹全場,曲風猛然一轉為搖滾風格。場上立即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掌聲和歡呼,弗立維教授被湧動的人群托舉而起。這些不知疲倦的學生洋溢着生機勃勃的活力,比開場更為激烈熱鬧地扭動熱舞。
但這種歡鬧并不是兩人的風格。于是,他趁着這陣躁動,拖着她悄聲無息地從禮堂的側門離開。
他拉起兜帽,走到大理石樓梯的一處昏暗死角,将她按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