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之前被層雪遮掩住的,盤踞在光秃樹枝的一株槲寄生。在夜雪之中依然頑強蔥綠到令人無法忽視,繁盛的枝葉間有如星宿般的白色果實點綴。
“又是槲寄生。”斯内普顯然也看到了枝頭的植物。
“這是第二次了吧?”她笑靥溫婉地低語道。
“嗯,第二次。”他懶懶地回應她,别過臉,才發現眼前人已稍稍踮起腳跟,一臉期待地凝望他。那明眸翠潋,與枝頭的綠意也并無二緻。斯内普緩緩閉了下眼,最終無奈地扯扯嘴角,手指穿進她的發絲間,俯下身準備将她拉近一點——
“等等。”他突兀地壓低聲,停下動作轉身将她擋在身後。
“怎麼了?”蕾雅輕聲問,疑惑地看斯内普從口袋中抽出魔杖。
隻見,黑發校長動作利索而迅速地施展一個魔咒,旁邊被雪覆蓋得看不出模樣的玫瑰花叢被猛地撥開。從那裡傳出兩聲尖叫和衣物摩擦的聲音,“對、對不起,斯内普校長!”
“我就在想,剛才在禮堂怎麼沒見到你們。”斯内普兇狠而冷峻的嗓音比這夜雪還要低溫不少,看來即使是聖誕夜,他也絲毫沒有任何要寬容的意思,“格蘭芬多學院扣去十分,萊西!還有赫奇帕奇也扣去十分,穆尼爾!現在趕緊給我滾回你們的公共休息室。給你們假期留校學習的機會,并不是讓你們在這裡談情說愛的!”(3)
這下,斯内普再也沒有了閑逛的心情。他們返回城堡,沿着大理石樓梯檢查一圈過于空曠的塔樓,确認沒有學生在外面徘徊,又前往了教師休息室,叮囑守夜的助教納威和德拉科在假期也不要松懈,校長不希望再看見任何違反校規的行為。
做完這些,斯内普與駐守在霍格沃茨的鄧布利多和麥格告别,才放心折返校長室,從那裡的壁爐回到蜘蛛尾巷的家。
彼時,時間已不早。星月都躲藏起來,因為這裡也在下一場大雪。室外的溫度驟降至零下幾度,鋪天蓋地的白雪将本就寂寥無色的街道冰封住,連同那條原來濃稠到昏黑的河流,一片浩大壯闊的玄素。這麼看去,倒反而像将這方小城凍結成了世界盡頭的冷酷王國。(4)
他的屋内,壁爐開得很暖,柴火在黑灰的磚塊間歡快地跳躍作響。男巫為她調好熱水,在等待她洗澡的間隙裡久違地踱進廚房。開始處理調理台上擺放着的,從霍格沃茨廚房讨回來的草莓、鮮橙、蘋果、檸檬、藍莓,以及一小包肉桂卷。
沒有使用魔杖,他更加久違地将材料仔細按在砧闆上,用小刀細緻切成規整的薄片。他把所有處理好的水果整齊放在鍋中,緩緩灌入上次餘下的紅酒,并架上兩根肉桂卷,用小火慢慢煨炖。
他盯着鍋中冒起的暗紅小泡沫,莫名回憶到當時萊恩哈特先生親手烹饪的早餐,内心突然明了過來為什麼當時雷格納也沒有選擇使用魔杖。雖然僅是些簡單又枯燥的動作,卻能神奇地帶來一種令人感到平靜的安穩感,他說不清楚這到底是什麼原因,但他并不讨厭這種感覺。
又想起來,他其實從來沒有在蜘蛛尾巷過過真正完整的聖誕節。或者說,任何一個節日——它們大多跟平時無異,充斥着無盡的争吵和摔砸。即便是一年街上氛圍最濃的聖誕節,不過是多了艾琳偶爾的一句“西弗,聖誕節快樂”。
小時候的他,在路過别人房前的聖誕裝飾和彩燈時,也不是沒有躊躇止步過。在那些熱鬧節日過後的翌日,他也不是沒有盯着垃圾堆裡缤紛的禮物包裝紙出神過。而那些人生中還算好的那幾年聖誕節,是收到了莉莉·伊萬斯的賀卡,細想也并無再多。
這麼一想,最好的聖誕節竟然都是與她有關的。
第一年在辦公室,第二年在萊恩哈特家,第三年——
男巫收回思緒,伴随“咕咚咕咚”的安逸炖煮聲,甘甜的紅酒香氣很快從廚房蔓延到整個家,仿佛是看得見的馥郁。這是,他聽到換上新睡衣的人兒跟随着味道,從樓上匆匆跑下來。腳步聲逐漸靠近,他卻并不急着回頭,隻是感受到從背後伸來的一雙手臂環繞着自己,緊緊的,暖暖的,像是冰雪見陽,又像是——将本來空落的心室,一點點裝滿的光和暖意。
“你還會煮熱紅酒呢?”她悅耳的話語是輕快雀躍的,“我本來還想提議的,隻是怕麻煩你。”
“跟魔藥相比,不是什麼難事。”他加入一勺提香的蜂蜜和朗姆酒,輕微攪拌,從壁櫥中取出兩個人的杯子倒入熱紅酒。
“說起來,我剛去卧室的時候看到了。”蕾雅愉悅地跟在端着兩杯紅酒的男人身後,回到客廳。
斯内普把聖誕夜飲料擱在茶幾上,回過身來。面前人正穿着一身新睡衣,浴室的熱氣顯然還未完全散盡,正裹挾着他沐浴露的味道從她溫熱的頸間散發。他蓦地移開視線,低聲問:“你看見什麼?”
“你給我買的聖誕禮物,在……”她頓住了,有些不好意思往下說。
“在哪裡?”斯内普挑起眉毛,顯然沒打算放過她。
她避開他的眼神,徑自繞到沙發和壁爐之間,那裡鋪有一張嶄新的羊羔地毯——是為了她的習慣購置的。她端起一杯紅酒,咬了咬唇,才輕聲細語道:“……嗯,在床上。”
是一隻系着綠色綢帶的泰迪熊,還有一個蓬松柔軟的枕頭。
不僅這些,她還注意到他的床頭挂着她去年織的聖誕毛線襪,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就挂上的。她并不打算追問,也預感到斯内普肯定會含糊其辭。
“别亂想,那隻是買枕頭送的。”斯内普笑了笑,俯下身在她額上落下一個輕吻,“我去洗澡。你如果困了,就先去睡。”
“我打算烤火看會書呢。”她說着放下杯子,伸手從一旁的行李袋翻出一本紅色封面的書。
斯内普再次回到她身邊的時刻已過午夜,她杯中的紅酒也下去了一半。他在她的旁邊坐下,壁爐暖橘明豔的火色籠罩兩人。
蕾雅自然地将頭靠在他的肩側,“平安夜快樂,西弗。”
他輕哼一聲,抿了一口明顯是被她施加過保溫咒的紅酒,伸手将她圈進臂彎,“平安夜快樂。”
她用頭碰了碰他的胸膛,找到一個舒适的姿勢後翻過一頁書。他無意地垂眸,才發現她捧着的竟然是一本與聖誕有關的詩集。
書頁泛黃,那些跨越年月的字句像是于仲冬踏雪而來的腳印,輕柔卻堅定:
“What can I give Him. Poor as I am?
(我能給予他什麼呢,我是這般貧窮)
If I were a Shepherd, I would bring a lamb;
(若我是牧羊人,我将獻上一隻羔羊)
If I were a Wise Man, I would do my part,
(若我是智者,我将為他盡心盡力)
Yet what I can I give Him —Give my heart.
(然而,我所能給予的,隻能是我的心)”(5)
斯内普木然地頓住一刻,沒來由地順着詩歌開始思考,他能給她什麼呢?
一直以來,他感覺都是他在向她索取。愛情也好,陪伴也好,甚至她的家,她的家人。
原本,除了母親、霍格沃茨和鄧布利多那不知有幾分真情的施舍,從來沒有誰真正給予過他什麼東西。沒有誰會為他準備晚宴,沒有誰會問他愛吃什麼食物,問他愛喝什麼酒。更不會專門邀請他到家中,将他當成家庭的一份子。
——不是霍格沃茨校長,不是鳳凰社成員,不是食死徒,不是教授,亦不是斯萊特林。
隻是把他當做他,是西弗勒斯·斯内普。
那些曾經所追求的功名利祿,等真的為此付出巨大的代價獲得了,他才發現,這些也都不過是虛假的泡沫幻影,世間再也沒有任何的東西能比得過無私給予的真心。
“怎麼啦,西弗?”靠在他身上的人兒理所當然地察覺到他的心情。她舉起手,覆在他的臉側,安撫般來回摩挲,“你今天怎麼格外愛沉思?都在想什麼呢?”
斯内普深吸一口氣,慢慢放松繃緊的心弦,以指背劃開她滑落的發絲,拇指輕按在她飽滿的唇上。他眯了眯眼,感受到自己的心中正無可抑制地湧現出一種對他來說從未有過的沖動。
如此的溫暖,如此的熱忱。
他也想要給予她。
給予她所有她想要的,更多的,無論他能不能承擔得起的一切。
“你。”他說。
蕾雅為此怔愣瞬間,然後莞爾一笑:“我就在你身邊呀。”她真的希望,自己今後不要再為這個男人突然流露的感情感到驚訝了。雖然,她知道,他曾經築起的那道高牆早已崩塌到無影無蹤,那之後留下的,是西弗勒斯一顆赤誠而柔軟的真心。
是他,給予她的。
“謝謝。”她情不自禁地脫口道。
“我想說很久了。”斯内普哽了哽喉嚨,聲音仍舊有點沙啞:“以後别再跟我說謝謝,也别一直跟我道歉。”
她快速坐起身,注視他的臉思考一陣,才點了點頭,又急忙補充:“我隻能向你保證我會克制。畢竟,我真的有太多東西要感謝你,西弗。”
反了。
斯内普直視那雙執着的綠眸幾秒,決定不再争論這個問題,于是巧妙地移開話題:“好了,現在真的該睡覺了。如果你明天不想太晚出發的話。”
“嗯?你今天肯放過我?”她紅着臉嘟哝,意有所指地瞄向男人。
“唔。”被她這麼一看,斯内普倒感覺耳尖也要跟她滾燙的臉頰一起熱得發疼。他連忙斂住表情,銳利地斜她一眼,黑眸沉滿不容置疑的嚴厲:“先說清楚,上次是誰不讓誰睡覺的?”他低下頭,喉結緩緩滾動,很認真地思考過該怎麼懲治她的胡鬧,片刻後,他毫不留情地将她壓在地毯上,怒氣沖沖地咬向她白皙的脖頸。
“好癢,西弗……别!”她在他的懷中笑鬧掙紮成一團,轉動腦袋想躲開他,卻好像引得對方更為生氣,“我的書掉了!”她不想再在意他的情緒了,僅是抗議般指了指被兩人甩到另一側的聖誕詩集。
“别在意。”他低沉地說,牢牢按住不斷推聳他的一對手腕,用身體重量将她禁锢在臂膀間。而後,許許多多炙熱的,濕潤的,近乎報複般的吻烙在她身上。
這是一種熱紅酒滑入喉嚨的濃郁熱烈,又是圍在爐火旁聽取聖誕故事的美好幸福。
他最終吻到那在槲寄生下誘惑過他的唇瓣,聽見有更多甜蜜而含糊的嗚咽聲湮沒在他的口中。
是啊,即使跟她在一起已經經過近半年,他依然時常會這樣被她的淘氣和突如其來的直率弄得無所适從。
但是沒關系,他定會習慣的。
習慣她的物品一點點遍布在他的家中,習慣她的氣味永遠銘刻在他的枕被間,習慣——今後每一個有她在身邊的、再也不彷徨孤清的聖誕夜。
嗯,也許還得習慣——
第二天到達她外公家,那條叫做肉桂卷的金毛犬,撲上來在他臉側過分熱情的舔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