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處都是火,龍的咆哮聲震顫耳膜,肆虐的烈焰掀起泛濫的高溫,吞噬沿途每一寸土地。漫天焦黑的灰燼混着熱浪灌進她的鼻腔、眼膜,火光刺目,濃煙騰騰,什麼都看不清了。她不敢回頭,隻能拼盡全力向遠離熱源的地方奔跑——忽而,巨大的龍攜着焰火怒濤就在不遠處憑空現出,一張血盆大口猛猛張開,撼天的呼嘯中,她看見火柱從它的鼻腔流竄,那紅彤彤的龍喉間正凝聚成一團礙眼的亮色——
她猛地睜開眼睛。
沒有火,沒有龍,眼前是一片模糊的白色光影,有藥水的苦澀漫在鼻端。
然而,她依然感覺有燃不盡的炙熱火苗在她的肌膚上跳動,那種撕心裂肺的灼燒痛感湧上她的每一根神經,迫使她混沌的大腦運轉,去甄别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疼痛——哦,梅林,這意味着,她還活着。
蕾雅的意識漸漸聚攏,想起下午發生過的事,也反應過來現在大概是被送到醫院,得到過治療了。
隻是這全身的傷,比上一次面對卡羅兄妹時還要嚴重。因為她幾乎動彈不得,隻能任由清晰的痛楚一波波襲來,從背脊傳導到她的指端,再沖上太陽穴。她呆呆地盯着前方——門口的方向,那裡似乎正在發生一場激烈的争吵,而且——
“讓我進去,這不是請求!”
一把她再熟悉不過的低沉嗓音,完全沒有想到會在這裡聽得見——如果她還在美國的話。
“先生!請先回去吧!探視時間已經結束,而且為了病人隐私,隻有直系親屬才能進入!”這很明顯是一位女治療師的聲音,試圖阻止執着的男人。
“讓開,别逼我拿出魔杖。”當然,那個男人可從來不懂什麼叫做順從,他的話語甚至充滿不少急躁與憤怒,“我現在沒有心情跟你們多嘴。”
“教授,你冷靜點……蕾雅在這裡肯定沒事的。”嗯?怎麼她還聽見了哈利·波特的聲音。
“冷靜?波特,這話從你口中說出來,你自己不覺得好笑嗎?”
是怒不可遏的西弗勒斯。
蕾雅眨了眨眼,忍下心中翻湧起的萬分驚訝,緊盯那扇禁閉的房門,一個想法在她的腦海漸漸凝固,瞬間,那扇木門便“砰”地兀自敞開了。
“好了波特,回去,按照我說的做。”
“好、好吧,教授。替我向蕾雅問好。”
男人的反應極快,搶在驚愕的治療師之前邁步側身,徑直闖入屋内。他面色陰沉如霾,黑袍比任何時候都像一陣卷席巨浪而至的飓風,翻飛的袍角之後,是被他反手用力關上的木門。所有的喧嚣均被無情地隔絕在外,包括那位治療師的拍門與呐喊:“先生!先生!你不可以鎖門!喂!”
“啊……”
梅林啊——蕾雅直勾勾地望着他,好像不認識他似的。
不親身見他已有四月,在看見他的須臾,蕾雅的眼眶就不由自主地滾熱起來。那麼多的疼痛、不安、委屈、後怕,都在這刹那間急劇放大,本來又熱又堵的大腦更難受了。
剛關上門,斯内普的腳步就停滞了。他難以置信地看着床上人,瞳孔驟然收縮又微微擴大。他的胸膛猛地起伏一下,一陣鈍痛旋即蔓延,就連要怎麼去呼吸都快想不起那樣。平時深邃如靜海的面容,竟然會鋪滿那麼多焦慮、怒意、心疼,交織成團團層疊的暗雲,久久無法消散。
聽見她的抽搭細響,他勉強找回幾分冷靜,明白這裡不需要再添一個受傷失控的人。盡管如此,他的嘴角還是不自覺地下沉得厲害,大步急促地踱去,踉跄的身形險些跪倒在她的床邊:“蕾雅·萊恩哈特,不準哭。如果你不想弄疼傷口的話。”
面前的人被魔咒固定成一個側躺的姿勢,蒼白如紙的臉龐上貼着紗布。除了左手,目及之處都被厚厚的繃帶纏裹:她的脖頸、右肩、消失在薄被下面的部分。之前柔順平直的長發大部分都被燒斷,隻剩參差不齊的發尾淩亂地搭在枕頭上方,宛若他此刻零落的、同樣被撕碎的心緒般,一地狼藉。
他蓦地移開些目光,略過病床旁邊的床頭櫃。那裡放着一個金屬小盤子,盤中是她的魔法部徽章、兩枚戒指、一個手環、一塊鏡子、還有燒焦的魔杖……都是她身上沒被徹底燒壞的物品。
“……西……”她張了張嘴,卻好像失去語言能力,嗓子幹澀得如被龍炎燎燒過一樣刺痛。
“别說話。”他俯下身,用指背稍稍蹭過她的額角,察覺到她有些在發燙。他不由自主地放輕聲音,盡量掩飾裡面沉滿的、不比她少的痛楚:“我在這裡。也聽說過發生了什麼事,讓我看看傷口。”
蕾雅輕輕地點了點頭,綠眸懸浮不少氤氲。斯内普抿緊唇線,在她的旁邊坐下。他的黑發毫無生氣地垂落,眉毛颦蹙在一處,從黑袍裡探出的手小心掀開那層薄被,繼而解//開她的病服。進入視野的,仍是交錯折疊的繃帶,從右手到肩膀,再到後背,一直往下,小腿和腳踝上也都是。偶有血痕浸透純白的布料,他不用再看也了然,那底下是怎樣血肉模糊的燒傷。
他緩緩扣好她的病服紐扣,幾分鐘過後,他的心髒仍能感受到一陣陣抽疼,胸腔内更是有越燃越猛烈的怒火,快要吞沒他的理智,也許還連帶他整個人。他不明白,為什麼她會受到如此重的傷害。
“疼吧?”薄被被他捂緊。
蕾雅再次點了點頭,皺緊眉毛抽了一口氣。
“那怎麼會這麼不小心?龍炎造成的傷,不會那麼快痊愈,這還得疼好幾天。”斯内普注意到她幹裂的嘴唇,召來床頭櫃上的一杯清水,用指腹沾濕抹在她的唇上,往複幾次,也讓一些流入她的喉嚨。
做完這些,他以輕微的力度觸碰她的左手,仿佛在确認她是真的存在般按了下。洞察到他的不安,蕾雅回應般捏了捏他,與他的手交握在一起。
這種實實在在的溫暖觸感讓她的心安踏實。蕾雅晃晃眼珠,目光最終定焦在他疲倦又急切的眉眼間。她舔了舔濕潤的嘴邊,緩吸一口氣,從喉間發出氣若遊絲的吐息:“你怎麼……來了?”
他怎麼來了?
不過是半夜十二點半跑向麥格的卧室,叮囑她守好霍格沃茨。再趕去格裡莫廣場,把西裡斯·布萊克和哈利·波特從床上叫醒,頂着布萊克震天吼地的犬吠聲,拎起睡眼蒙松的救世主脖子直奔魔法部交通司,通過緊急飛路網趕到美國。然後馬不停蹄地讓波特帶他顯現在伊法魔尼,在亂成一鍋粥的巫師旅館中找到米莉森特·斯威克,簡單了解事情經過,得知蕾雅·萊恩哈特和另一名傲羅被火龍重傷,被緊急送往紐約的這家醫院,而已。
西弗勒斯·斯内普可是常年遊走在鄧布利多與伏地魔之間,還得肩負教學、熬藥、照顧一個學院小崽子的巫師啊,這些對他來說實在不算是多困難的事。
“哈利也……來了?”蕾雅掙紮着問更多的話,“伊法魔尼……怎樣了?”
斯内普垂下眼,撥開她黏在嘴上的發絲,把它們歸回她的耳後:“你隻需知道除了你和另一名傲羅,沒有人受傷,其餘的事明日再說。至于波特,我讓他先回去了,總要有人等天亮去通知鄧布利多和你父親。”
天亮?蕾雅恍然反應過來,對斯内普來說現在應該是深夜時分。
也就是說,他是等不到她的聯系,又看到那份禮物,就過來找她了?甚至沒有任何踟蹰?
這個時候,房門外再度響起治療師的叫喊,夾雜着金屬物件的清脆碰撞聲:“先生!你不能這樣!既然病人醒了,我需要查看她的狀況,而且,她今天還沒有進食!”
斯内普淡淡地瞥向房門,不緊不慢地問蕾雅:“餓嗎?”
蕾雅怔愣着,也木然地轉向那扇門,随即收回來定格在斯内普不悅的面孔,顫悠悠颔首:“嗯,有點。”
扯了扯嘴角,斯内普對着門輕揮魔杖,解除了鎖咒。門口的治療師立刻推入一架裝滿儀器和藥劑的小車,臉上的惱火跟小車上的物品一般多: “這真的很過分!這位先生,我明白你的心情,但這樣做隻會打擾病人。”
“是嗎?”斯内普漫不經心地側過臉,瞄向蕾雅:“你要不要問問病人,我打擾到她了嗎?”
蕾雅的唇邊勾出淺淡的笑意,搖了搖頭,柔聲安撫治療師:“抱歉,醫生……我想,他就是太擔心我了。”
“看來,這位就是你握着的那枚戒指的對象了吧?”見到病人笑着看向男人,精神狀态尚好,治療師的臉色稍有緩和。她來到蕾雅的床邊,撤銷那道固定她身體的魔咒。斯内普知道治療師是要為她做檢查,謹慎地扶她坐起,讓她把身體的全部重量都放在他身上。
治療師先是檢查一番她的狀态和繃帶滲血的情況,然後舉起魔杖,魔杖尖端冒出一丁點綠色的微光:“注意我的魔杖,追随這個光源。……很好,接下來我要對你使用魔咒檢查,這不會對你造成傷害。”
說完,幾道同樣瑩綠色的光帶從治療師的魔杖尖遊走而出,柔和地纏上蕾雅的四肢,“很好。看來骨頭我們已經治好了,但是龍炎造成的傷口是需要時間去痊愈的,這也是你在發燒的原因。現在,我解除了固定的魔咒,你應該可以自由活動了,請試試看能不能舉起手。”
蕾雅按照她說的試着擡手。沒怎麼受傷的左手很輕易地就擡到與肩平齊,但有燒傷的右手剛舉過手肘的高度,就感到強烈的緊繃感和燒灼痛。她龇牙咧嘴地放棄了。
“嗯,跟我預想的差不多。”治療師收起魔杖,提筆刷刷記錄下蕾雅的狀況,“接下來就是上藥和等待恢複了,也許要三天。”
斯内普聞言擡起頭,冷硬地端詳治療師:“三天?你是她的主治醫生?”
治療師頓了頓,疑惑地從記事闆望向這位多事的男巫,不耐煩地答:“是的,有什麼問題?”
“我需要看你給她拟定的治療處方。”斯内普直視對方雙眼,語氣挾裹上些許咄咄逼人的質疑:“據我所知,要想龍炎傷口的完全愈合,時間沒有短于一周的。你是準備使用什麼藥水?”
感到被挑釁的治療師揚了揚眉毛,她關上記事闆,強壓住自己的怒氣:“先生,從剛才起你就在阻撓治療。這可是全美最頂尖的巫師醫院,我們的方案是經過驗證的,你隻要知道這點就行了,我們沒有必要、也不會向一個外行解釋藥劑成分。”說到這裡,她忍不住白斯内普一眼,這種人她見得太多——僅憑一點淺薄的知識,就自以為有資格對專業醫生指手畫腳。
“外行?”斯内普冷笑出聲,毫無退讓地對治療師說:“我是西弗勒斯·斯内普。如果你與我一樣是國際魔藥學協會的成員,一定聽過我的名字。如果沒有,那很遺憾,我不認為你具備治好她的能力。請允許我為她申請一個更有資格的醫師。”
治療師的身形在這瞬僵住,瞪大眼睛:“斯内普?英國霍格沃茨的斯内普教授?成功制作了鄧布利多起死回生藥的那位?”話畢,她十分古怪地打量他,似乎怎麼也難以相信這個一臉苦情,毫不聽勸,執拗地守在病床旁的男人會是當代赫赫有名的魔藥大師。
但是,這個男人一副凜冽峻傲又遊刃有餘的神态,眉宇間無意透露出猶如寒霜的銳利,還有剛剛那迅捷的動作和鎖咒,這些都不是平庸之輩所能擁有的,他确是一位實力高深的巫師。
“現在,把治療方案給我。如果合理,我不會再說什麼。”斯内普催促道。
治療師隻好閉了閉眼,低歎一口氣,猶猶豫豫地把記事闆遞出去。